《喜欢粗点心才不只是人物设定！》山蓼

190、番外三：如果3

　　黑夜裹夹着微凉的风侵袭而来。
　　翠绿的山变成深黑色的，草木也染上漆黑，街道完全安静下来。
　　原先因为不认识的人来来往往而有些喧闹的屋子也完全安静下来，寂静的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江户川乱步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慢吞吞收拾着东西。
　　本来就要收拾的。
　　他本来就想着丧礼结束后要离开这里，无论如何都要收拾东西。
　　好安静。
　　即使轻手轻脚的把书本放下，也能听见书皮与桌面互相碰撞的声音。
　　太安静了。
　　以前偷偷熬夜的时候、父母去京都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家里这么安静。
　　他又拿起一本书，放到准备丢掉的那一边。
　　是中学的数学课本。
　　还没翻过几次，书页还有些硬，依然能闻到新书特有的气味。
　　但对他来说已经没有用处了，他会离开这里，去到警察学校、拿到新的课本。
　　他盯着数学课本的封面发了会儿呆，忽然碰了碰自己的口袋。
　　那里还装着两条手帕、几个美味棒的包装，还有一盒没吃完的牛奶糖。
　　在一个口袋里装这么多东西，口袋鼓鼓囊囊又沉甸甸的，存在感相当鲜明。
　　他掏了掏口袋，把里头的东西全部拿出来。
　　沾着他眼泪鼻涕的手帕还没洗，脏兮兮的皱成一团。
　　白天没有认真看，现在才发现竟然是画着一大堆栗子图案的手帕……还两条都是，只是一个是平铺着的栗子图案，一个是围绕着边缘的栗子图案。
　　……越看越笨。
　　他把手帕先放到旁边，拿起牛奶糖的盒子，看着上头的“枝垂”二字片刻，从中取出一颗牛奶糖、剥开包装放入口中。
　　抹茶和牛奶的甜味在口腔中扩散开来。
　　好甜。
　　好像被收买了。
　　今天下午和刚认识的枝垂栗一起吃了粗点心，又一起见了他的父母。
　　那两个没有隐藏秘密、和他这些天见到的世家贵族很不一样的人，即使看见他和枝垂栗牵着手，也没有贸然说出要收养他的话语。
　　好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不立刻就说，可是不讨厌。
　　很多人见到他之后，没说几句话就说要让他成为他们的小孩……都没问过他喜不喜欢他们就说那种话，好像他除了被收养之外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但是、不是这样的吧。
　　他可以去横滨，他可以一个人生活。
　　口中抹茶牛奶的味道忽然变得有些鲜明起来。
　　……如果有其他的选择，他是不是可以不用假装自己能一个人活下去？
　　啊啊，好累。
　　不想洗澡。
　　他明明觉得自己已经变得很坚强了——
　　都是那颗笨蛋栗子的错！
　　他啪一下仰躺到榻榻米上，长长叹了口气。
　　完蛋了，又有点想哭了。
　　他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耳边突然传来门铃声。
　　先是叮铃一声，接着叮铃叮铃的门铃声不断响起，很有规律的传入耳中，打破一室静谧。
　　江户川乱步深吸一口气，猛地坐起身来，“好吵！”
　　有人把东西忘在这里没带走吗？
　　他面色不善的快步离开房间，穿越黑暗又寂静的走廊，啪一下拉开门，“谁？！”
　　他面对的方向没看见人，下意识往下看了一眼。
　　是个小矮子。
　　刚刚长出来还小小一个的笨蛋栗子。
　　枝垂栗眉眼弯弯的看他，“乱步哥！我今天可以在这里过夜吗？”
　　江户川乱步愣了一下，下意识在他身后看了看，“你自己一个人来的？不是要住在那个大屋子里，跑来这里做什么？”
　　“我自己来的，和爸爸妈妈说了之后过来的。”枝垂栗很乖的回答，“虽然大屋子很舒服，可是我觉得乱步哥一个人在这里会哭，来陪你玩。”
　　江户川乱步、江户川乱步大声说，“才不会哭！你快点回去！”
　　枝垂栗眨眨眼，“……看起来真的很有精神，那我就放心了。我要回去了哦，明天见！”
　　他说完就转过身，好像要再次走入夜色里。
　　江户川乱步看着他小小的背影，停顿几秒，猛地上前几步，拉着枝垂栗往屋子里走，“都、天都黑了还在外面游荡，太危险了！我就勉为其难收留你吧！”
　　枝垂栗偷偷笑起来，“乱步哥人真好呢。”
　　江户川乱步低头看了眼这个看起来很无害又很可爱的小男孩，默默道，“你是恶魔。”
　　枝垂栗瞪大眼睛，“什么呀！大家都说我像小天使一样的！”
　　“竟然自己说自己像天使……”江户川乱步吐槽了一句，还是拉着他的手腕，啪一下把拉门关上锁起来，“大家都不懂，你就是会骗人的小恶魔！”
　　枝垂栗想了想，“唔、我除了来陪你之外，也是想去你的房间玩才特地来的。”
　　“对嘛，说实话就好了。”江户川乱步嘟囔一声，停下脚步，盯着枝垂栗说，“我讨厌你对我说场面话，把真实目的说出来就好了。”
　　枝垂栗的心情好像一下子变得很好，整个人散发出闪亮亮的气场，“我果然很喜欢乱步哥！”
　　江户川乱步瞥了他一眼，默默把他拉进自己的房间里。
　　他才刚认识枝垂栗不到一天，其实也还搞不太懂他，可是有人在旁边陪伴着和他说话，确实能让悲伤的心情稍微远离一点。
　　有人陪着、有其他的事情转移注意力，就不会屋子里觉得孤单又安静，也不会一直想起悲伤难过的事。
　　枝垂栗乖乖坐在他的房间里，左右看看，接着好奇的看向江户川乱步放在地上的课本，“这就是普通中学的课本呀？”
　　江户川乱步坐在他对面，随口道，“想看就看。”
　　“谢谢。”枝垂栗得到允许，很乖的道了谢，挪到江户川乱步放着的待丢物品前，翻开那本还九成新的数学课本。
　　江户川乱步又拿了一颗牛奶糖出来，剥开包装放进嘴里。
　　还是很甜。
　　可是好像比刚才尝到的味道还要好很多，变得很好吃，和下午吃到的味道一样了。
　　心情也会影响味觉吗？
　　江户川乱步微微垂下眼，看着正在认真看课本的枝垂栗，“你能看懂？”
　　“能呀。”枝垂栗把课本合上，眉眼弯弯的说，“乱步哥上课很不专心哦？上面都没有笔记，也没写过东西，数学课都在睡觉？”
　　“我只是数学不好！”江户川乱步哼哼一声，“上课那么无聊，为什么一定要上课？学这些以后也用不到，都有计算机了，为什么还要逼学生自己算？”
　　“因为要学习知识？”枝垂栗被他的话语逗笑，又好奇的看了看其他的课本，“普通中学上课的进度好慢。”
　　“你们用的不是这种课本？”江户川乱步虽然知道每间学校用的课本不一定是一样的，可是进度应该都差不多才对，“贵族学校？”
　　“唔、嗯。”枝垂栗随手翻着英文课本，“我们用的是另外的课本。”
　　江户川乱步看了看他，“你喜欢读书？”
　　“也不是喜欢。”枝垂栗把书本几乎像是无意义翻页一样的全部翻过一遍，合上书道，“只是要去读才可以。”
　　江户川乱步盯着他，“你在假装和大家一样，为什么？不假装和大家一样也可以，你的爸爸妈妈对你很好，就算你不假装，也不会觉得你很奇怪。”
　　枝垂栗抿唇笑了一下，又露出一点不符合年纪的成熟感，“就是因为家人都对我很好……”
　　不知道在隐瞒着什么。
　　因为本就早慧，又接受着世家的教育，还有着自己想要隐瞒家人的事情，才会像个小大人一样？
　　“明明就叫我要依靠大人，你却完全不依靠大人啊。”江户川乱步嫌弃的说，“我有什么事都会跟爸爸妈妈说耶。”
　　爸爸妈妈……
　　原本因为枝垂栗过来而有些分心的情绪，又突然集中到了这个难以忽视的事实上来。
　　他已经什么都没办法和爸爸妈妈说了。
　　枝垂栗看见他变得有些哀伤的眼神，也跟着有些难过的抿了抿唇，犹豫几秒，很自然的转移话题，“乱步哥要不要和我一起洗澡？”
　　在这里的是个八岁的小男孩和十三岁的初中生，两个人对一起洗澡的邀约反应都相当纯洁。
　　江户川乱步毫不犹豫的拒绝道，“不要，浴室很小，一起洗澡很挤。你为什么不洗了澡再来？我们家的浴室和那个大房子里的不能比吧。”
　　“唔、可是，我想和你一起洗澡呀。”枝垂栗再接再厉的邀请，“一起洗澡搓背，增进感情！”
　　江户川乱步咂咂嘴，“你家的人是这样增进感情的？”
　　枝垂栗点点头道，“嗯！哥哥有时候会和我一起泡澡。”
　　江户川乱步想了想道，“你有哥哥？”
　　“哥哥比我大十六岁。”枝垂栗准确的回答了他的疑问，又说，“姐姐比我大十四岁。”
　　“呜哇。”江户川乱步简单算了一下，“都已经二十岁了吧？你们年纪差这么多啊。”
　　“是呀，哥哥姐姐都已经开始工作了。”枝垂栗露出有点小寂寞的表情，“现在都好忙，回家也很难见到他们。”
　　江户川乱步眯着眼看他，“你该不会是因为孤单才想要我当你哥哥的吧？”
　　“唔、也可以这么说？”枝垂栗说，“不过只有一点点孤单，没有很孤单，因为课业很忙。”
　　江户川乱步沉默几秒，“课业很忙？我如果当你哥哥也会很忙？”
　　“不一定。”枝垂栗赶紧摆摆手道，“要不要很忙是看自己的，不想要很忙也可以很悠闲。”
　　江户川乱步又问，“那你为什么要很忙？”
　　枝垂栗好像没想过会被这么问，想了一下才有点迟疑的回答，“因为、无聊？时间很多，我也能学起来，就努力去学了。”
　　江户川乱步看他终于有点小孩子的迷茫样，不知怎么心情变得还不错，哼哼道，“可是上课很无聊。”
　　“我只学自己有兴趣的东西呀。”枝垂栗的笑容还带着稚气，“其他没兴趣的就不学了。”
　　虽然他有兴趣的东西不少就是了。
　　江户川乱步看了他几秒，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脸。
　　枝垂栗捂了捂自己的脸颊，“我的脸有这么好捏吗？下午也偷捏！”
　　“很软，很好捏。”江户川乱步理直气壮的说，“白白软软的，不捏一下很可惜耶。再说了，我都是光明正大的捏，不是偷捏。”
　　枝垂栗也伸长身体，努力伸出还短短的手，也戳了一下江户川乱步的脸，“回礼！”
　　江户川乱步实在没忍住笑出来，“小矮子！”
　　枝垂栗白白软软的脸颊微微鼓起，抗议道，“我还是小学生！”
　　“不说都差点忘了。”江户川乱步站起身，一把把眼前的小学生也抓起来，让他双脚悬空，“洗澡！”
　　枝垂栗被他提着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问，“我有衣服穿吗？”
　　“怎么可能会有。”江户川乱步哼哼一声，“光着吧你。”
　　枝垂栗默默挣扎了一下，努力让自己重新接触地面，“你的衣柜里明明就还有小时候的衣服！”
　　“那是我的，才不给你穿。”江户川乱步再次把枝垂栗提起来，“快点来洗澡，刚刚是你说要洗澡的。”
　　枝垂栗又挣扎了一下，“我不要光溜溜的走出来！乱步哥是笨蛋！”
　　他这次就用上了平时学的体术，很迅速的从江户川乱步手中挣脱，准确走到放衣服的壁橱前，“我要穿你的衣服！”
　　江户川乱步忽然被挣脱，下意识看看自己的手，眼睛亮起来，“呜哇，是传说中的防身术？”
　　“差不多吧？”枝垂栗眨眨眼，“乱步哥也想学？我们可以一起学！”
　　“别趁机诱拐我。”江户川乱步几步走到他旁边，啪一下打开壁橱，“我才没那么容易上当！”
　　“不会上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哦。”枝垂栗从他旁边探头探脑的朝着壁橱里看，“乱步哥的衣服都好可爱，五颜六色的。”
　　“没有你的手帕可爱。”江户川乱步哼哼着反击，也看了看整齐叠放在衣柜里的衣服，“……都是妈妈帮我买的。”
　　小学的衣服还是五颜六色，上了中学之后，妈妈也帮他买了几件更适合青少年穿的衣服。
　　可是几乎都还没穿过。
　　江户川乱步沉默片刻，随手翻了翻小学时的衣物，把一个画着柴犬的衣服拿出来，“这件给你穿。”
　　枝垂栗看了看他拿着的衣服，犹豫了一下，指指放在最上面那件有着鲸鱼图案的衣服，“这件比较可爱！我今天可以穿这件吗？”
　　“那件对你来说太大了吧。”江户川乱步看了眼八岁小男孩的小身板，“那件是我五年级的时候穿的耶。”
　　枝垂栗一点都不在意，“宽松的衣服也很好穿！”
　　江户川乱步拿过他手中的衣服，在他身上比了比，“对你来说像裙子一样，都不用穿裤子了。”
　　枝垂栗抗议道，“还是要穿裤子！”
　　江户川乱步咂咂嘴，“所以今天为什么要特地来这里睡，什么东西都没有啊。”
　　枝垂栗忽然掏了掏背着的小包包，快乐的举起一条边缘有栗子图案的胖次展示出来，“我有自己带内裤！”
　　江户川乱步看他献宝一样的表情，不知怎么突然很想笑，扑哧一声笑起来，“竟然自己带着换洗的内裤在路上走……真的不怕遇到坏人耶！”
　　枝垂栗把内裤再次折叠好放回包包里，眉眼弯弯的说，“我不怕呀，有保镖跟着我。”
　　江户川乱步：……
　　江户川乱步想想也是，“竟然忘记了你是能住那个大房子的人。”
　　不只是住大房子，还能让那种自以为是的大人对一个小孩子都恭恭敬敬的。
　　做粗点心的枝垂公司，他原本也只是知道而已，毕竟绝大多数的粗点心包装上都会有这个名字，没想到原来背后还有更大的东西在。
　　而且枝垂公司的人还和爸爸妈妈认识。
　　他忽然想起来。
　　有一次爸爸妈妈拿着他买的粗点心，看着包装看了片刻，接着相视而笑，好像交换了什么小秘密。
　　他原本以为是他们之间曾经围绕着粗点心有过什么难忘的回忆，现在想想，或许是因为上头写着的公司名字吧？
　　枝垂公司这个名字，让他们回想起了许久未曾联系的友人。
　　江户川乱步垂下目光，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特地跑来他家过夜的笨蛋小孩，沉默一秒，率先朝着房间外走，“快来洗澡！不洗澡天就黑了！”
　　枝垂栗装模作样的往外看了一眼，“天早就已经黑了哦。”
　　“现在还没完全变得很黑，还能更黑。”江户川乱步不甘示弱的说，“小孩子没熬过夜，不知道什么是很黑很黑的天吧！”
　　枝垂栗跟在他后面，也不甘示弱的说，“我知道呀，我为了等日出很努力熬夜过哦？！我有看过日出前很黑很黑的天空！”
　　“你竟然看过日出……！”江户川乱步有点震撼的说，“晚上一直没睡，就等着看日出吗？！”
　　他还从来没看过日出，没想到枝垂栗一个小学生竟然比他先看过了！
　　枝垂栗、枝垂栗的目光微微挪开，很诚实的说，“中途睡着了，快要日出的时候才被叫醒的。”
　　江户川乱步咂咂嘴，“我就知道，小孩子怎么可能像大人一样熬夜。”
　　他打开浴室门，三两下脱掉衣服，催促道，“快进去。”
　　枝垂栗也脱掉衣服，乖乖走进去。
　　浴室虽然不大，可是容纳只能堪堪称作少年的江户川乱步和还是个小孩子的枝垂栗当然绰绰有余。
　　枝垂栗乖乖的自己搓搓身体，有点好奇地问，“乱步哥很想赶快变成大人？”
　　浴室小小的，关起门来之后，说话的声音好像都带着点回声。
　　江户川乱步也搓着身体，“以前看着爸爸妈妈，觉得变成大人好像就会变得很厉害，什么事情都能知道，也想赶快变成很厉害的大人。可是现在又不想了，一下子看到很多什么都知道又假装不知道的大人，感觉好讨厌。”
　　枝垂栗还是认真搓搓，没有抬头看他，语气很随意，“那些大人什么都不知道啦，不是变成大人就会变厉害。很厉害的大人一般都有学习过需要的知识和技能，如果没训练过就很厉害，都是天生有天分的。很多人都没有天分，也没受过训练，所以大部分的大人都不厉害。”
　　江户川乱步看了看他，“所以，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以为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其实大家都不知道？”
　　“不知道呀。”枝垂栗笃定的说，“今天若狭家那两个会这么生气，就是因为你把他们对彼此隐瞒的事情都说出来了。那是他们的秘密，一下子被戳穿就恼羞成怒了。而且、虽然有的世家不在意私下关系乱不乱，可是若狭家很在意这个，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了，他们两个会不好过。”
　　所以才会对江户川乱步那么生气。
　　江户川乱步……其实早就隐约察觉到了这点不对，只是从来没人告诉他答案。
　　他与真相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又薄又脆弱，可是朦朦胧胧的挡在眼前，无论如何都无法看见事实。
　　现在这层薄薄的毛玻璃终于被枝垂栗从外面打碎，让他的视野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是这样吗？
　　是这样啊。
　　他停顿片刻，扭头看了眼正在自己洗头的枝垂栗，忽然提议道，“要不要帮你搓背？”
　　枝垂栗眼睛亮晶晶的抬头看他，“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