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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43章 绝无仅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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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熹言赶来场地,始终忧心忡忡的。
他宁愿付焕施所受到的伤害都嫁接在自己的身上,也不愿意因为这道伤口而扯得愁绪万千,糟糕到久久不能平静。
但是被找到他的主任催得急了,彭熹言只能先暂时撇弃这番迷惘了他神智的思绪。他站在镜子前整理好仪容,确认无误后,正要正式上台去,就被在台下组织幕后的何延悄摸着给拉了过去。
“……小付没什么事吧?”
“嗯……已经给他处理过了。”
何延看彭熹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神情间是藏不住的自责。
何延心底纠结,不知道要不要把刚才在杂物室里无意间听到的闲话告知他。
彭熹言见他支支吾吾的,像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怎么了?”
何延面上不显,心里却做了一番心里斗争,一方是他的好哥们,一方又是他小时候的邻居。但是这件事情上本就是那个人做错了,想着也不能自私自利地选择维护他而让付焕施白白受这么严重的伤。
无数遍辗转于口的话被何延在喉间压下一次又升起一下,正想破罐子破摔地开口告诉彭熹言,就被后方传来的一道女声插了话。
“彭熹言,马上就要上去主持了,你怎么这么慢啊?”
朝他们走过来的女生艳如桃李,面容如盛开的花儿一样唇红齿白。因为她本身的优雅气质,长长秀发被随意挽成发髻,几缕青丝轻飘在她的颈侧蜿蜒成薄纱。一席淡蓝色长裙将要垂地,腰侧的布料刻意收紧衬得她身姿高挑曼妙,领口处点缀着星点亮钻,尽显婀娜多姿,在有些昏暗的后台中闪着璀璨星光,顾盼生辉间更是衬托出了她的干净素雅。她款款走来,耳旁垂落的耳坠随着她的动作飘飘然相撞,让周围的男生看得甚是心动。
她扇动着灵动双眸,走到他们的面前,闭月羞花的她已然消失,现在的她叉腰抱怨。
何绪宁是何延的同生妹妹,第一次认识她的时候,何延还特意提醒彭熹言千万不要被她芊芊淑女的表象所迷惑。
正所谓“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就是专门为何绪宁倾心打造的。
“我在台上傻不拉几地站了那么久都不见你上来,你知道下面有多可怕吗,那些人全都是干瞪着眼看我,害我稿子都差点读错!噫!最后下台还得露笑脸给他们。你看看!紧张得我手心都出汗了。”
何绪宁话一说出,就伶牙俐齿地让他们插不进去口。
“那个蠢主任也不让我下台,就会让我干巴巴地在上面顶着寒风吹!又不是他穿这破裙子试试。”
何延听她说着这一连串话也是一口气都不带喘的,很是头疼。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慢点说,也没人抢你的,我的祖宗。”
“你管我啊?我就知道你让我去主持准没什么好事!我回去就向咱爸妈告状,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往上面填我的名字。烦人鬼!”
何延哑然失笑地拖着发痛的太阳穴,拍拍她的头,向她保证。
“我这还不是为了锻炼你吗?这不也是为未来你当广播员做准备嘛~只要你能完成这次主持,你那些想要的小说漫画我都给你买了成不成?”
何绪宁听他放出的承诺显然是心动了,看他的臭手还在头顶,嫌弃地拍掉他的手,撇着嘴装作不情愿。
“算你还有点良心。”
最后还不忘恶声恶气地警告他。
“但是!如果这次让他们发现了,我就把你的把柄告诉他们。”
何延心想怎么还搞“连坐”呢?但也自知理亏,连连称是,不敢反驳。已经开始心疼自己的钱包又要干瘪瘪成空了。
临近表演的前几天,学生部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来任选主持人,每天忙得焦头烂额的他们也不再考虑,便怂恿何延写上了彭熹言的名字,反正彭熹言也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女方那一栏何延也不思虑过多,直接填上了何绪宁的名字。
想着大不了结束之后多给她买几本小说贿赂她一下就完事。
此时此刻的何延内心十分后悔,早知道自己男扮女装了,还能给小金库里省下一笔钱。他的脸面与尊严可以随便丢,钱是万万不能流出外人田。
“快到最后一场了,彭熹言,你准备好了没啊?”
何绪宁完全没有了在台上表露于他人的宁静甜美,大方地搭上他的肩膀开始唠嗑,丝毫不顾忌后方旁人的横眉瞪眼。
“准备好了,这还得多亏你哥哥给我写的稿。”
彭熹言说完,还不忘斜睨一眼那位故作姿态的罪魁祸首。
何延心虚地撇头干脆不理,悠哉地吹了一声口哨。
彭熹言也不想和他过多计较这件事情,毕竟之后的临时出演还是拜托他的安排才成功的。
他们还没有聊上几句就被通知要上台主持,彭熹言低头重新环视了一圈自己的着装没有问题后,便将手臂屈出借何绪宁挽上。
入秋后的白昼太短暂,此时已临近傍晚,舞台上的彩灯竞相亮起,五光十色的光影笼罩在夜幕之上。操场上许久未启用的白炽灯今晚也破例亮开,将这宽阔偌大的场地照耀于黑夜中,像是盘绕在暗夜中亮起的点星钻石,游离于浩瀚无边的星空下。
付焕施坐在床边,听到了外面并没有阻隔完全的时有时无的喧闹人声,他们的鼓掌和欢呼若隐若闻传入进耳侧,自己也实在是待不住,想出去观看这场让人心潮澎湃的演出,边想着边下床穿起鞋子。
“嗯?!都这么晚了啊?是不是结束了啊……”
顾思义不小心趴床上睡了一觉,被外面突然兴奋大喊的尖叫声惊醒,他忙擦擦脸颊边并不存在的口水,咂摸着嘴,脑子还是有点不清醒地问。
“还没有呢,而且你都睡了一下午了。”
付焕施对着镜子摸了下那处肿起还未消下的额头,纱布内也不再有鲜血溢出,也没有之前那么痛了,觉得这伤口应该无大碍了。
“我们现在也过去看吧。”
“嗯?啊?!你确定是没什么问题了吗?你头还疼不疼?有没有感觉头晕恶心想吐……”
顾思义不信,秉持着负责任的态度,何况还兼具着对彭熹言的保证。他担忧地围着付焕施转来看去,非让他看出个任何一处问题才罢休。毕竟那个伤口现在想起来还是触目惊心,放任不了一点。
“我又不是脑震荡,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但是现在是被你转的头真得有点晕了。”
付焕施被他焦虑的表情逗笑,二话不说就穿上了外套。
“你快点,再不过去就没座位了。”
“……那赶紧的!!!”
顾思义听后也不爽了,立马推着付焕施出门。
他们在场地外来来回回地找了许久,即使有灯光的照射,但在座无虚席的人群里找还是很艰难。两只乱转的无头苍蝇不得已地问了别班的同学才找到了自己班级的位置,等走过去才发现他们两个人的座位早已经被搬空了。
“我靠!谁他×的动了我的宝座?!这么倒霉的吗?也好歹给我们留一个板凳啊!”
顾思义气得直跺脚,东找西找也找不到空余的板凳。
付焕施拉回暴躁咆哮的顾思义,让他稍微冷静下。
正值候场休息中,场下有哄闹打趣,虽无人留意他们,但顾思义的嗓声格外响亮,班里的同学们听到后方传来的大动静后,都扭过头看向站在人群中间,笨钟般异常显眼的他们。有的偏过头去窃窃私语着。低声探讨的声调如易碎被打破的玻璃渣片敲进付焕施肿痛的脑中,让他觉得只是站在这里,就愈发难以自容,连一口呼吸都奇疼无比。
“顾思义,要不然和我挤一个?”
后排的林桑寒犯贱地朝顾思义吹声口哨。
“就你那小破板凳我能挤哪去?”
顾思义翻个白眼给他,不想和他多说一句。
“坐我腿上啊!免费的不收钱。”
后面的同学都被他的混话逗得直发笑,就连旁边端坐着的别班同学也暗自细笑起来。
顾思义懒得与他费口水之争,拉着付焕施就往前面走。
“不麻烦你了,狗逼林,我们去找乔大班长解决。”
路过一排排人流时,他们无不抬头相望,即便付焕施清楚知晓眼神里的意味并无其他用意,可是心细如针的他依旧垂下头狠狠弯低脑袋,连带着脊背也被他脑海中翩然浮起的胡思乱想而沉重压下,避免着眼神的碰撞。
付焕施恍惚间觉得前方的路好长好长,一个个脚步沉甸甸地击打在黑暗中,额头上快要恢复痊愈的的伤口也隐隐作疼起来,他起了想要逃离这里的冲动。
“等我找到乔雨一定要和她好好理论,凭什么没有我们两个人的板凳啊?简直不拿我们当自己人!”
顾思义开始怨天怼地,拉紧付焕施的手腕防止他又一次在眼前走丢。
“就不能预留两个吗?就是想让我们站着吹西北风,还是给他们挡风啊?”
在他吐槽不停的同时,这场轰动持久的演出也进入了最后的压轴阶段。前排的乔雨被后面的学生提醒才站起来找到了他们两个人。
“怎么现在才来?我在前面给你们留了两个板凳。”
乔雨带着他们两个人往前走。
“顾思义,你能不能别咋呼,你要是实在想出名就上去跳一段舞。”
“哎呀~我都在后面转那么久了,只有班长是真心对我们好的~班长大人真好~我好感动~”
顾思义立马变了脸色,嬉笑哈哈地开始谄媚讨好她,全然没了刚才背地里怼她的仇恨劲。
乔雨不接受他的彩虹屁。这时,前方话筒的呲啦声响起,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接下来,请欣赏高三(1)班,彭熹言同学为大家带来的歌曲——《绝无仅有》。”
何绪宁报完幕后,便如获大赦地松了口气,欣喜雀跃地走下了台,毕竟这是最后一场的压轴节目。她也完美结束了任务,接下来就可以好好耍起何延的钱包犒劳一下辛苦的自己了。
下面原本静声倾听的人群一瞬间开始纷纷攒动炸开了锅,这个名字给他们带来了不一样的亢奋与澎湃。
今夜注定是欢喜若狂的。
付焕施听见熟悉的人名后,不由得顿下脚步。他抬起头,眼底被光雾化,望向那架始终闪着斑斓灯光的舞台,等待着属于那个名字的人出现。
在他眼前。
彭熹言藏在幕布的阴影后稍作休整,随后在台下众多人期待无比而翘首相看的眼睛中闲庭信步地走出,走向话筒架。
舞台下不同于头顶处这顶白亮的刺眼灯光,迂曲绵亘的彩灯将他们分割成不同的斑驳光景,忽明忽暗的在他眼中放映,无数人的面容渺茫不明,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灯光秀。
可彭熹言总觉得台下的某处,会有一人的目光会紧密地追随着他,而他也记得那个人的模样,历历落落,难忘不易。
他一次又一次地用眼里未见昏昧的余光寻觅,放纵他的情绪外露,渗入进无穷无尽的夜色中,炙热的燃烧。
付焕施借着隐射下来的灯光,光影璘徧,他仰望着台上的人,胜似虔诚的信徒。
他好像总是以这幅微贱卑下的姿态仰望着他,仰望着万众瞩目的彭熹言,众星拱月一般的彭熹言。
高立于平地的台上,那束泛着幽蓝光辐的光线向他聚焦,闪闪发光的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哪怕一句话也不说,也吸引了无数人流连的期盼、驻望与不可言说的贪慕。
眼下的他晦暗又明亮,是全场的焦点,他本该就这样闪耀在千人面前。
即使没有灯光,本身绚烂的他也是熠熠生辉的,令人无法移开。
付焕施恍然惊觉,原来彭熹言离他是这般的遥远,他眼睛里的彭熹言,像是虚幻的泡影,追逐到了世界的尽头,只是注视着他,就让他不愿轻易离去。
再看一眼,竟是奢侈。
彭熹言失常地收回视线,轻轻地清了一下干渴的喉咙。他深呼吸一口气,或许还是紧张的,紧攥的手心里隐隐冒着汗意。
可他急不可耐地想要唱给那人儿听,仿佛晃眼间就会忘记堵塞了满腔所有待出口的语调。
彭熹言抚上话筒,长夜下,眼目静谧凝视,等到耳间有伴奏跃出,才开口吟唱独自在家中排练许久的歌曲。他凭着记忆中的那个人,那首歌,缓缓唱出了这首赠予他的歌。
……
“たぐいまれる幸せ,
たぐいまれる躓き,
たぐいまれる日常,
たぐいまれるあなたと,
きらりと光って宝石の,
一粒一粒をすり抜け,
心と身体の間にあなたと私の交差点,
ふわりと浮かぶ宝石の,
一粒一粒を味わい,
心と身体の隙間に私とあなたの境界線。”*
……
清柔透亮的歌声穿过无穷的黑夜,向付焕施侧耳倾听的耳畔轻悠拂来,像是夜间泛起亮粼的海水,如此深情温软,含着道不尽的情愫,让他注目而望,不能回神。
烂熟于心的歌词在他耳中徘徊、回荡,似有一根缥缈的丝线在他的眼里流动缥袅,甜蜜的黏在他染上了绯红的耳根。
那是他最喜欢的一个日本女歌手唱的歌,从小就喜欢看些日漫的他,仅凭听了几遍也稍微理解了歌词大意,总能时不时哼上几句不着调的旋律。那时的他只要一学会她的歌,第一时间就会强制拉住彭熹言,扯着嗓子给他展示歌喉。不知道是迟来的羞耻还是长大后的不好意思,时间久了,他也再没有让彭熹言听自己唱歌,而是在深夜无法入睡时,偷偷躲在被窝里带上耳机听着传入耳旁的轻柔吟唱,让他觉得安心又宁静。
付焕施安静地伫立在原地,听着他唱出的温柔杳然的歌儿,用青春期萌育出了独有的醇厚嗓音,诉说着遥不可及的悲伤。
在这偌大却挨挤的场地间,像是远离了尘世间的喧嚣。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颤音,和他的视线。
这里的一切仿佛都已消失殆尽,世间万物在破灭、消亡。唯独只留下台上的他,为付焕施唱着,这首魂牵梦萦的歌曲。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不似流荡,不似静止,声声呖呖噎在呼吸中。
听他唱起的学生们有的即使没有听懂歌词,但是都沉醉在这延缓的余音绕梁中。后排有的人因为难以看清,相继站起来静静聆听着,想要将这份歌声藏进自己的耳朵里。
付焕施置身于人潮人海中,眼中滞留的,只此一人。
彭熹言唱着这首练了许久的歌,本就生疏于日语的他,却唱出了远远超出之前频繁练习的绝佳程度。
他手握着话筒,下面人潮汹涌,熙熙攘攘的于眼下扬起波澜。闪烁的灯光漫漶,他们依旧是面容不清,可他凭借着这夜色中唯一留下的光圈,望向他们,目光肆意蔓延。
彭熹言想要寻获,属于这首歌真正的归途。
此起彼伏的赞叹声和呐喊声都被淹没,付焕施此际之下,胸腔里埋藏的这颗心脏,像是有一团火焰舔舐过他的心口。每当他屏息倾听时,除了天上那一弯淡了斑光的月亮,他只为这首歌,这个人而跳动。
尽管一切都并未改变,尽管他怀疑这一切都只如梦境般。
顾思义在他旁边,连声赞叹。
“看来彭熹言是下了不少功夫啊,日语我可是学了大半年才学会的。”
付焕施听后,露出一抹微笑。他知道这首日语歌是自己最喜欢的,是总会在夜里睡不着时就会拿出手机循环播放助自己入睡,是自己以前总会在他面前开口而唱的。
是再没有翻出这首歌唱与他听的。
这一次,他把这首歌的渴念还给了自己,为他细细描述着。
“他唱得是英语吗,我怎么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有人在问。
付焕施默不出口,心里默念着在脑海间千回百转,早已烂熟于心的歌词。
“无与伦比的幸福,
无与伦比的挫折,
无与伦比的日常,
和无与伦比的你,
一粒粒穿过,
闪闪发光的宝石,
在心灵和身体的间隙中你和我的交错点,
一粒粒欣赏,
轻轻漂浮的宝石,
在心灵和身体的间隙中我和你的边界线。”
他跟着彭熹言的歌唱,轻声哼唱着,为他作着不入调的旋律。就像许多年前一样,从前是彭熹言默默听着,用静候的双眼。可他现在在为自己歌唱,为他唱出这一场会消失在明日的梦,而自己也不再附耳谛听,与他同歌同唱。
这首歌,是为他而唱的,腻着真心。
一簇烁烁的火苗在付焕施的心墙肆意延烧,牵制了他的思绪,借着秋日清凉吹过的晚风,枯叶纷纷坠落,弥漫过四处的夜色。
他的气息仿佛始终萦绕在付焕施的耳边,和着晚间的微风,轻轻唱着,如细雪般温柔洒落,摇曳在黑天暗地间,照耀了他凝望的眼眸。
他想,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首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