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13章 念星落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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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彭熹言没跟你一起回来啊？”
付焕然在院子里正洗着手，看到只有自家老弟一个人骑车回来，她往付焕施后方看并没有彭熹言的踪影。
“他今天中午有事要忙，所以不回来了。”
心里本就难受的付焕施听她提起“彭熹言”的名字，还是忍不住在半空中来个五连击。
付焕施的好心情都不会再有了。
他在院中的那棵枝叶繁茂的苹果树下的凉荫地停好车，也凑过来洗了把手。
水龙头中的地下水流不急不缓得冲刷着他的肌肤，冰凉的液体洗涤了手心里积聚的暑气，得以消解他的半分愁闷。
“哦哦，行吧。”
付焕然看付焕施垂头丧气得和没吃饭似的，玩心大起的她瞅准机会趁付焕施不注意，猛地把刚洗完还湿嗒嗒的手抻进他的衣领里。
“吃饭去喽！”
说完就跑进屋内。
“啊，付焕然！”
付焕施毫无防备的就被突然伸进来带着凉丝丝的湿手袭击，那些水滴似乎还正顺着他的脊背往下一路滑落，付焕施一阵惊颤。反应过来后的他看付焕然已经跑向屋里连忙追上她。
“你完蛋了！给我站住！”
端出饭菜的林婉妍见他们二人在屋内打闹，就叫住了他们。
“多大了还玩？赶紧过来吃饭。”
“盐盐今天怎么不过来吃饭？”
林婉妍看了看付焕施旁边的空位，眉头紧蹙，向付焕施发问。
“他学生会有事要忙，所以没有回家。”
付焕施随意扒了几口米饭，含混回道。
“也是，学生部整天那么忙，你之前怎么也不知道和盐盐一起申请下？”
林婉妍听了，颇有些对付焕施安分守己的不争气，又开始絮絮叨叨。
“这样你们两个在学校里也好有个帮衬。”
“妈，学生会很累的你难道还不清楚吗？而且付焕施这猪脑子能进学生会？光学习都够让他死一千回了。”
学习向来卓越出众并连当多届学生会会长的付焕然在高中和大学的这几年里深有体验。
“那是我不想进。”
付焕施不服气，开始回怼。
“我怕耽误我学习。”
“呵，那怎么不耽误人家彭熹言考第一，专就耽误你了？也不知道是谁的数学成绩考得那么垃圾？”
付焕然贱兮兮的挑刺，侮辱他的程度依然不亚于小时候，直接让付焕施哑口结舌，有苦说不出的他，颓然得更加无地自容。
“进学生会也没用，天天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干活有什么用处？赶紧吃饭。”
看不下去他们两个拌嘴的付天把喝完的酒杯放下。
他们两个人也不再打嘴仗了。毕竟一家之主都发话了谁还敢再说什么。
付焕施和付焕然来回瞪眼进行一场眼神厮杀后，不服输得他气愤地直往嘴里捅饭。
可恶！
吃完午饭后，付焕施就上楼准备午睡。
付焕施坐在书桌前，从书包里掏出文具袋，把那张叠好的纸条拿出来，他翻开又看了几眼，反复回味这句话，他每看一遍都能拼凑出不同的意味。到最后付焕施决定眼不见心为静，又重新将它折叠整齐后就放进他的储物盒里。
空气里似乎还余留着柠檬的气味。
酸甜，苦涩，手指尖上的味道更是浓郁，仿佛柠檬推挤出来的汁水攀延着他的表皮落地生根，寄生着他的呼吸与血液作为营养液，瞬息间就会长成郁郁葱葱，堆满柠檬果的大树。
储物盒是他小时候和彭熹言去河边玩时在淤泥滩里意外捡到的破烂铁盒，这个破铜烂铁上面的精美雕花已经随着岁月流逝逐渐斑驳褪落，再难看清原有的模样。沉甸甸的分量被他们分工抱到家里后，付焕施让付天给他认真洗刷干净后，这个小盒子才显露出原先的精致华丽的躯壳。付焕施也舍不得扔掉，便将它放进自己的房间里，这一放就是好多年，多年过去了，盒里的空间也因为陌生者的闯入随之变窄变小，付焕施每打开这个如同潘多拉魔盒的盒子时，那些被他用心寄存的纸张就像是含苞待放的花儿争相绽放。
盒子里面已经积攒了很多张参差不齐的有大有小的纸条，它们默默得躺在那里等待着付焕施再一次的打开，对付焕施来说算得上珍贵宝物的它们都被他按照顺序将它们仔细保存。付焕施再次打开看去，还能窥见上面写下的字体从生硬稚嫩到娟秀刚劲。
望着那一张张快要泛黄的纸条，仿佛要被错过的岁月遗忘了般透出枯黄落叶的凋败颜色。付焕施不禁回想起了小时候的他们一起坐在书桌前练书法的场景。
当真有趣。
付焕施总忍不住追忆。
他与彭熹言现在每每被老师夸奖和张贴在校园板上的字体，都要归功于付焕施的爷爷每天不辞辛劳得教他们两个人练习书法，写各种难以攻克的字体。
付焕施的爷爷在他的童年时期总是会教他学写书法字体，比如颜真卿，王羲之，米芾大师们的，例如瘦金体，楷书，行书。那时付焕施只觉得这些人的字好难读好难写，也只知道村里的人一到春节来临之际就会托爷爷给他们题写春联。付焕施每次都会趴在那张高高大大的书桌前，踮起脚尖看爷爷研墨起笔，笔下生风地在本无一字的红联上写下，笔墨横飞，在付焕施眼中好似成了龙飞长空，鱼跃潜沙。他还是看不懂爷爷写下的究竟是什么，但是他发现这时的爷爷像是在发着光发着亮，神采奕奕，精神矍铄。出门放鞭炮走街串巷的付焕施看他们门前贴着的春联时，他都会和旁边的小伙伴们炫耀说这是他的爷爷写的，立马能引得他们的崇拜和羡慕。
令他更为高兴和骄傲的是，爷爷在他的小学当门卫时参加了一个书法比赛，并因此获得了一等奖。
一等奖在尚小年纪的他眼中看来，可是很厉害的存在，比藏宝图里的ONE PIECE还要吸引人。
那时听妈妈透露说，爷爷年轻的时候可是个才华横溢的知识青年，夸张得来说也算做是整个村里的希望。本是可以参加高考之后顺利考入一所好大学，可是因为一些不可控的原因，中间隔了许多年的空缺。
荒废学业的爷爷便按照祖爷爷的意愿娶妻生子后，成家立业的他并未放弃读书，居家期间也常常翻阅古书籍等待下一次机会。
之后作为中年人的他又重新踏入久违的考场，参加完刚刚恢复不久的高考后，本以为这次能顺利得考上大学，不成想却被别人冒领了通知书，这是在爷爷很多年后才得知的真相。
当年还不成文的制度让那个冒名顶替的人钻了空子。
自己用半生的努力和心血却等来了一场空。
毫无权势的爷爷也只能本本分分得在村里度过他那平凡忙碌的一生。
大梦一场空。
付焕施每吃完饭后，都能看到已经白发满鬓，迈进老年的爷爷坐在门槛上，抽着烟斗抬头望着天空不停地叹气。草烟散出的烟雾浓稠弥漫，遮掩了他已变苍老却炯亮的双眼。
当付焕施跑过去问爷爷为什么总是唉声叹气时，爷爷只是笑着抱起他，并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说。
“想起当年还是黑发的我，年轻的我了。”
说完就牵起付焕施小小肉肉的手，走去街边散步，陪着付焕施数星星、看月亮。
付焕施觉得他的爷爷简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遇到不懂的爷爷总会耐心地帮他解答，就比如天上的星星其实也分很多种，最好看的，最闪亮的，都在爷爷的嘴中变幻出不同的难以想象出的模样。
爷爷末了还告诉他，终有一天他也会变成天上离他最近的一颗星星守护着他。
付焕施最为喜欢星星，可还是什么都不懂的他却固执得不想让爷爷变成星星。他贪图得想让爷爷一辈子陪在他身边，陪他数着天上的星星，听他讲星星的故事。
因为星星不会说话，不说话的爷爷他不想要，他还想让爷爷多给他讲齐天大圣的故事。
“小施不是最喜欢星星了吗？爷爷变成星星难道不开心吗？”
“我不要，我就要你在我身边。”
懵懂无知的付焕施说着就嚎啕大哭了起来，说不清什么缘由，只是突然觉得如果爷爷真得变成这样，那爷爷或许就不会再牵着他的手，托举着他玩旋转飞车了。
“我不喜欢星星了，我不想要你变成星星，星星一点都不好！”
爷爷见状连忙发笑着把眼泪鼻涕一通乱流的付焕施提起来抱进怀里，拍着他的背哄道。
“哎哟哎哟，爷爷会变成天上最亮最好看的那颗，小施一眼就能望到爷爷的，好不好？”
付焕施想到可以随时看到爷爷，红肿着双眼的他抬头看着已经笑出满脸皱纹的爷爷。小小的胸膛里装不下任何东西的他，渐渐也停止了哭泣，他揉着双眼，天真的问。
“那爷爷白天也可以看着我吗？我想一直都能看到爷爷，你也会和我说话吗？”
“当然可以了，只要小施抬头看，爷爷随时随地都会过来的，给你讲我在空中看到的，听到的。也许我还能遇到齐天大圣向他介绍我的乖孙子是多么可爱多么喜欢他。”
“那你要说话算话。”
止住哭闹的付焕施打着哭嗝让爷爷同他做约定，快要出来的鼻涕泡又被他给重新吸了回去。
这刻，他觉着自己的爷爷就是齐天大圣，脚踩七斗云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爷爷怎么会骗小施呢，我还没看到小施考进大学呢。所以爷爷不会骗你的。”
爷爷把他哭得皱巴巴的小脸一擦，抱着他唱着不知什么名字的歌谣，沿着路边倾泻的月光返回家中。
天边的繁星依旧闪烁着无数的阑珊光芒，在小小的付焕施眼中看来，像是被不慎打碎的玻璃碎片悬挂在空上，埋于蓝色的夜海间。散发着银白色亮光的月亮此时也没有爷爷的白发好看。
温柔，沧桑的声音穿过付焕施的心田，填满了他的心洞。
那首不知名的歌谣在窝在爷爷怀中的付焕施即使紧闭双眼熟睡过去，还能跟着轻哼出声，唤醒旋律的清淡痕迹。
“心上的人儿，有笑的脸庞，
他曾在深秋，给我春光。
心上的人儿，有多少宝藏，
他能在黑夜，给我太阳。
我不能够给谁夺走仅有的春光。”*
爷爷唱着唱着，从那条斑驳破烂的石子路那头，一路走过，唱到留着温馨灯光等待他们回家的家中。
付焕施也依稀记得爷爷总是会抱着他给他读课外书，有时天气明媚正好，就会写字给他看。
当彭熹言来找他玩的时候，爷爷就会一手抱起一个把他们两个人放在大腿上逗他们玩，讲他年少时的故事。
当时的他们两个人年龄尚小，听不懂爷爷话语中的深意，只觉得爷爷每次所讲的故事很是有趣。
现在付焕施才恍然明白，爷爷只有在写书法的时候才是真正回归到了曾经的不凡岁月。抬头时的华发苍颜，却闪着付焕施最爱的银光。
当时的付焕施可谓是个淘气包，整日上蹿下跳，还会拉着彭熹言在地里打滚、捉迷藏，回家后弄得一身泥不成，还会召集其他小伙伴一起玩水枪。那些时日他身上不是湿成落汤鸡就是浑身脏兮兮的。简直成了个没人要的小流浪汉。
林婉妍和付天都拿他没办法。
林婉妍怎么说怎么拧付焕施的耳朵也没用。付天索性一手抓起一个，一把提溜着他们两个人的后脖颈扔进爷爷的书房里。让他们好好跟着爷爷学练字，避免他们又偷偷溜出去瞎跑乱玩。
付焕施和彭熹言都非常喜欢慈祥和蔼的爷爷，所以便安静乖巧地跟着爷爷学练字。
“你写得怎么这么好看？”
已经练了半小时的付焕施写得手上不仅全是黑墨，原本平整洁白的纸张也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皱皱巴巴的不堪入目。付焕施没有了初学的耐心，正准备放弃，就瞅见彭熹言正专注得写自己的名字。
“当然是要用心去感受。”
彭熹言学着爷爷的话告诉他，看见付焕施弄了满手黑，便放下毛笔，从旁边拿了张纸巾。蘸了几下清水，拉过付焕施的小脏手仔细帮他擦手。
“我来教你。”
“那你先写写我的名字呗。”
付焕施看了眼自己的手已经被擦得很干净了。
“嗯，那好。”
彭熹言提起笔，笔底生春风似的，就先在他的纸上写上了付焕施的名字。
“好好看啊！”
付焕施看了很是喜欢，连拉着彭熹言要他教自己写。彭熹言便握住付焕施的手，教他一笔一划地在纸张上慢慢写下。
不多时，“付焕施”跃然纸上。
他星星眼得满怀崇拜的看向彭熹言。
“你好厉害啊，彭熹言。”
得到付焕施夸赞的彭熹言羞涩一笑，脸庞渐渐漫上了晕红。付焕施称赞完，就按照彭熹言讲的练字方法开始一遍遍写起来。最后终于心满意足地写出了自己最喜欢的字。
“怎么样？彭熹言。”
他迫不及待得举起纸张想要展示给彭熹言看。
“写得很好看，我很喜欢。”
付焕施听了很是骄傲，恨不得昂首摇尾巴。
在旁照看的爷爷过来看了他们的作品之后满意得点了点头。慈爱得拍了下他们二人的小脑袋。
“盐盐写得不错，我们家小施还是要多练练。但是不要灰心哦，记住一定要用心才能将它们写好。”
爷爷说完就从口袋里，掏出了糖果分给他们每人一颗糖吃，慈祥一笑，眉目间漾着留恋怀念。
“你们啊，很有我当年练字的样子。”
爷爷每次都会告诉他要用心去对待他手中笔下写出的每一个字，它们其实都是有生命的，要当它们是笔下的一个个纤纤生灵。
付焕施虽不理解，但是也都铭记在心，不敢忘记爷爷对他说过的道理。
不久之后的某日晚上，当爸爸整理爷爷屋内的遗物时，付焕施在爷爷不常打开的书柜里翻出了某张还保存完好的纸被压在其他古书下。他疑惑得打开一看，就看见上面赫然写着爷爷的题字。
“自言其中有至乐，适意无异逍遥游。”*
付焕施将它偷偷得藏进了他狭小的箱子里。
那里有着视为他最珍贵的宝物。
付焕施再次将这张发黄打皱的纸张折开看去，题字上面的“彭熹言”和“付焕施”正一上一下，紧紧得挨在一起。像是它们本就是对方的一部分，不可分离。
似有墨香入鼻。
都说字如其人，看来这句话总归是没有骗他的。
付焕施想起，那晚睡前听着爷爷唱得那首歌谣其实并没有唱完。
或许从未唱结束，只要等烈阳西下，弯月升空，他抬头看去，总能看到夜空里悬着的星星闪着点点烁光，打着节拍似的，为他持续唱着悠漫动听的歌谣，声声入耳。
不知何时，现在的他很难看到繁星缀满整片漫无天际的夜空，只剩下那几颗星子发着微弱的星光在他眼眸里闪耀。
唯有一颗星星好似要坠落在他手心，在他每抬眼相望中都能看到它跌进眼睛里。
付焕施从没有忘记，那时他与爷爷做的约定。字句斟酌难以下笔的他也会不时想起、思念。
每逢上吹过的风，下起的雨，漂浮的云…他便知晓，那是守护着他此生生长的想念的人为他而作的。
“我不能够让谁吹熄胸中的太阳。
心上的人儿，你不要悲伤，
愿你的笑容，永远那样。”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13章 念星落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