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尸回忆录》白昼海洋

5、第 5 章

　　屏幕墙也是我们学校图书馆特别有意思的一点。实际上就是整个图书馆的监控室，为了方便用电管理跟电阅室的主机房放在了一起。但设计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想的，一整面墙的监控屏幕，外面只用透明玻璃和电阅室隔开，真是一览无余。自从新图书馆投入使用后，就一直有学生向学校建议改造，这样监控外放是侵犯隐私。但我们学校领导说了“德高为师，身正为范”“君子慎独”“至人无不可对人言”巴拉巴拉一堆。意思就是师范生需时刻警醒自己的表现，做到独处如示众，何惧现人前。什么，你说你不是师范专业的？那不管，进了师范大学的门就得按这个标准，不能怕人看。
　　总之，这面监控墙成为了学生与校方展现思辨与开放的行为艺术。年年讨论，年年无果，来年再论，俨然是师范大学一景。但抛却争议不谈，对于我这样的人类观察爱好者——简称猹——来说，趴在屏幕墙玻璃外消磨时间，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的目光先向图书馆大门位置的监控屏幕上搜寻。我想看看曾九州买可乐回来了没有。但是，我刚刚一眼看过去，就被一楼大厅内陶先生塑像旁边聚拢的一小堆人吸引了。
　　今天的图书馆本来人就不多。眼下，几乎大厅里的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连门口的管理员都放下工作跑了过去。监控里没有声音，听不见现场直播。只是从人群骚动的状态来看，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围观者又想靠近又有些害怕。
　　打架了？分手呢？补考没过情绪崩溃啦？我饶有兴味地往前凑了凑，脸贴在玻璃门上仔细看。
　　还没等我看清楚，监控里围拢的人群忽然散开。有的人已经惊慌地向四外退去，还有少数人留在原地，但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那种无声的混乱。以及，我终于看清楚了原来人群中心被遮挡的情况。
　　那好像是一个人，不对，是两个人。一个人把另一个人压在身体下面，底下那人在扭动着手脚剧烈挣扎。啊这，这是怎么说的哟！
　　我眨眨眼，摆脱掉第一时间、不由自主冒出的有颜色的闪念。说不过去说不过去，底下那人看不清男女，但挣扎得也太凄惨了，根本不可能是什么什么——这是有危险啊！旁边人怎么不救人啊？！
　　这样想着，就见那个管理员已经上前去了，他要把上面的人拉开。周围还有两个见义勇为好青年，也一起帮忙。
　　但瞬即变故又生。管理员拉开了“施暴者”，自己立刻成为了被攻击的对象。好青年正在帮助制服似乎完全失控了的“暴徒”，不料地上那个被压着打的“受害者”，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后，竟也开始攻击刚刚救了他的人。
　　啥，这俩一伙的？玩呢？
　　很快我就发现我天真了。主要是我一个生长在文明社会的女大学生，在有限的人生经验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直观地面对一场群体暴力事件。我从小放学就回家，连男生打群架都没见过啊！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两个人攻击三个人，三个人竟然黑化，然后开始五个人一起朝着周围更多的人踉跄着扑去。无辜的围观群众四散奔逃，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连滚带爬，连扑带抱，连扯带——咬？
　　咬，咬人了？我感觉自己的汗毛“蹭一下”根根立了起来，背上一阵寒流，甚至不自觉地打了个真正的寒战。监控屏幕里的整个一楼大厅，仿佛在演绎着一场寂静大逃杀。每个人都在惊惶地奔逃，却又巧合地喑哑无声。
　　我也被惊吓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僵硬地转回身，看看电阅室里的其他同学。外网区那边，男生们的屏幕里要么是召唤师峡谷和海岛，要么是绿茵和篮球场上肆意奔跑的球星；女生在逛商城，在奇迹换装，在欣赏爱豆的多机位直拍和大特颜杀，在苍茫的江湖为美丽的少年掬一捧眼泪。他们和她们大多戴着耳机，沉浸在斑斓的日常里，除了我，没人发现监控里的异样。没人知道只隔了数层楼板的脚下，世界在悄然地、猛烈地崩塌。
　　我又转头看看屏幕墙，恍惚觉得我应该也只是在看电影。灾难片嘛，怎么可能是真的！有人黑了网络吧，恶作剧是不是？
　　但这个时候，我看见了曾九州。
　　此刻一楼大厅里还能正常行动的人，已经作鸟兽散；大部分跑出了图书馆，还有些慌不择路地跑向两侧走廊，也有的径直逃向楼梯。剩下的，就都是方才那场“冲突”的受害者了。仅仅一两分钟的时间，就有大约十几个人，在我的眼前遭受攻击。有的就此倒地不起，有的似乎受伤颇重艰难挣扎；但是还有数名“暴起者”，正在以笨拙而扭曲的姿态，在大厅里诡异地活动，或跌跌撞撞地扑咬着张皇逃窜的同学。
　　就在这电影般的荒谬场景中，一个我熟悉的身影冲进画面，箭一般穿过大厅，直奔楼梯跑去，迅速消失在了监控中。即使只有几秒钟，我敢用我裸眼5.2的视力担保，那个帅得一比的身影就是曾九州。我甚至觉得我看见了她手里拿着一瓶“快乐水”。
　　我一下子理智归位，一边飞快地搜寻楼梯的监控画面，一边侧头大声喊道：“你们快来看！楼下出事了！”
　　“靠！垃圾队友挂机啊，举报举报。”“啊啊啊我宝宝好帅我啃啃啃！”“漂亮！三分！”“呜呜呜我的心头痣下线这一段我已经看了十几遍了可还是很好哭。”
　　以上皆来自我的脑补。因为我在二楼楼梯监控里定位到曾九州之后，才发现我身后仍是一派安静的繁华——电阅室不能外放声音，大家只能在耳机和内心里喧嚣无比。
　　“别玩了！快来看啊！”我扯着脖子喊的劲头终于惊动了坐在窗边的电阅室管理员，戴着眼镜的男青年拿下头罩式耳机，起身向我这边走。也有几名同学有了察觉，叫起身边的其他人，渐次围拢过来。
　　我焦急地拍着监控室的玻璃门，“老师，你看这是怎么回事？能不能打开这个门，我看见我室友过来找我了！”
　　眼镜男老师却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因为我刚才扫了一眼，碰巧看到有一个屏幕里，有人从楼上窗口掉了下去。“跳楼了？！跳楼啦！”男老师险些蹦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天啊，那是几楼的阅览室，有人把书架推翻了，真勇！”
　　“不是啊，你快看楼梯上有人打架！”
　　“啊啊啊杀人啦！！！”
　　上一秒还在快乐遨游的同学们，此刻如同落入滚油中的小龙虾，瞬间噼啪乱蹦，血条蹭蹭变红。
　　在这样突如其来的惊变中，有人呆若木鸡，有人只会瞎喊。也有人忽然爆发出极大的决断力和行动力。“我靠你看隔壁！”“关门关门！”“别让他们进来！”
　　等眼镜男老师哆嗦着按完密码，打开监控室的玻璃门时，我看见曾九州已经出现在了四楼楼梯口的屏幕里。来不及了！我转身要冲回人社哲资料室。却发现电阅室和资料室相通的那扇门，已经被几名机智勇敢的同学关上。而那边的资料室里，已是一片混乱。学霸们不知是不是终于对知识由爱生恨，正在发疯一般冲撞着一排排书架，还撕打着早就看不顺眼的抢奖学金的家伙。也有学霸杀红了眼，竟向电阅室这一群学渣奔来。狰狞的脸被隔门阻挡，于是抡圆胳膊“砰砰”地抽打门玻璃。啧，这不会骨折？
　　我拉着曾九州的胳膊，在一片乱七八糟中，有一点不合时宜地佩服我大脑的转速。我还能有余力琢磨这些有的没的？
　　刚才千钧一发之际，我看到通向资料室的门被关上，当机立断冲向了电阅室向着走廊方向开的门。人还没到，我已经开始鬼喊鬼叫，终于在曾九州钻进学霸修罗场之前叫住了她。
　　曾九州大跨步跑过来时，她的身后已经有了“危险分子”的影子。还好，我总算在这边同学关上门之前，一把拉住了曾九州的胳膊。
　　曾九州靠在门上喘着气。我优越的大脑自行开始计算，从她出现在一楼大厅监控到现在，才过去了不到一分钟吧？要跑着爬楼梯，还要闪避半路上手脚乱飞的同学，真是高强度无氧运动了。
　　而此刻，几名过分“热情”的同学，即使步履蹒跚，也恋恋不舍地追到了电阅室门口。我也终于看清了他们的样子——脸色铁青，眼白翻起，张牙舞爪，血盆大口，脸上、脖子上、衣襟上或有斑斑血迹，可能是别人的，也可能是自己的。毕竟有个同学的肠子都漏出来了，边跑边流。
　　“啊啊啊丧尸！”我身边的长发女生总算喊出了这句话，仿佛给懵逼的众人批了考试卷。噢，你看我觉得的没错吧，这就是丧尸呀。
　　而另一个长发飘飘的女生，正两手掀起一张电脑桌，推过来抵门。那面不改色的样子仿佛手里的不是沉重的桌子，而只是一张小卡。这位力士还指点我们，“再拿一张桌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