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尸回忆录》白昼海洋

29、第 29 章

　　徐徐的策展主题是“月经”，是的你没听错，这可真是一个让人虎躯一震的命题。我知道当代女孩致力于“打破月经羞耻”，但不敢想象，如果把这些千百年来的“禁忌”做成展览，该有多么先锋。徐徐想要在展览里，展出从古至今的女性用来处理月经的方法，包括草木灰、月经带还有其它五花八门我听都没听过的东西——在无数的光阴里只被认为是“女人的东西”。还有更厉害的，徐徐收集了古今中外各种“胡说八道”的月经禁忌。什么女性经期不能祭祀啊，不能上龙船啊，甚至不能留在家里要被赶出去啊，等等等等，荒唐大赏，但又在各种文化中习以为常，流毒至今。怪不得没有展览馆愿意承接呢。这，这真是太难了！
　　我理解徐徐从大二开始写计划书，直到大四快毕业，历经无数失败、修改、再失败、再调整的辛苦。可我想到她操控着没有智慧的曾九州，凭着武力再去驱使另一群更弱势的丧尸同学，完成她自己的想法，我就很生气。
　　你知道丧尸有多笨吗？她们大多连走路都不灵光，更别说精细动作了。可仅仅过了半个多月，还是在徐徐大部分时间都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她竟然指挥着这些笨蛋丧尸，在艺术楼的展览馆里搭起了脚手架，挂上了墙布，甚至在用颜料涂画她想要的痕迹。还有场馆中央堆着的不少箱子，尽管这些展览材料，都是徐徐在过去一两年的时间里准备好的，只是放在她租用的学校周边的仓库里。但我想象着那些笨拙的丧尸同学，像旧教材里面目模糊的黑奴一样，排着长队，蹒跚着搬运箱子。又看着正在现场的好几个丧尸，在脚手架上不停地爬上去，摔下来，再爬上去，用滚刷或者画笔，刷出淋漓颜色的墙布。丧尸不懂艺术，但在我眼里，这不是行为艺术，而是换汤不换药的强势者对弱者的剥削。
　　这些丧尸同学，根本就不是自愿来为徐徐工作的，更不要说她连工资都不发！
　　对于徐徐来说，她只是“就地取材”，随便选了艺术楼展览馆附近的这一群普通丧尸，当做给她打工的苦力。由于徐徐像我一样，对其他丧尸存在着智力上的优势，还好像是自然而然地觉醒了丧尸间传递信息的发音规则，所以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其他丧尸的行动。而对于那些不服从她的丧尸，原本她是无力管理的。但徐徐恰好认出了游荡在校园中的曾九州，又尝试用我的电脑包、外套和学生卡等个人物品，成功地取得了曾九州的“好感度”。虽然不知道曾九州从三楼跳出窗外，为什么身体几乎没有损伤，并且还变得比以前更加有武力值，面对普通丧尸的时候，简直像个超能力者，一拳能打十个。但这不是让曾九州意识混沌地听从徐徐的命令，用武力去控制其他丧尸的理由。
　　曾九州说过，她练拳是想让自己变得更强，强大的人就可以保护弱小的人。如果她没有失去意识，肯定不会想像个打手一样，成为别人的工具，去挥拳向更弱的同类。
　　我对徐徐说：“你是社会学系的优秀学生，更懂得什么叫做管理。那你告诉我，你现在的行为，不是恃强凌弱是什么？你现在的思维方式，和自己在策展计划书上写下的那些，应该被反对和推翻的旧观念，又有什么不同？”
　　我不是一个积极的女权主义者。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我只是个虽然也因自己的性别而受到一些不公平对待（包括我并不被期待的出生），但没有能力去改变的普通女孩。如果不是这场灾难，我的后半段人生，大抵是按部就班的毕业、结婚、生子，把自己变成人类史中一段微不足道的基因片段，消耗完这一次生命的能量之后，消失在宇宙的记叙中。
　　如果是在今年之前，我就认识了徐徐，我肯定会像羡慕过曾九州一样，羡慕她的勇气和行动力。甚至会在不用署名的网络上，默默为她的策展投一张支持票。我没有改变世界的本事，可能连想法都不曾有过。做一个勇敢又优秀的先行者，不是我这种仿佛“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庸碌女孩的使命。
　　但是现在，我和徐徐成为了这个学校里仅存的“智慧生命”，至少目前来看是这样。我们或许应该转换一个身份去思考。因为在过去，我和徐徐、曾九州都是女生，哪怕是所谓的“江浙沪独生女”和“东北独生女”，我们也太能知道女孩的种种困境了。可能我们选择了不同的方式去和世界磨合，抑或是寻找改变。在那个时候，我们，特别是徐徐，能觉察到自己是弱势者，所以她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呐喊者。可当她发觉自己比其他丧尸都强的时候，无论是利用智力优势也好，等级压制也好，总之是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掌控者，不自觉地就用上了强迫的手段。全然不顾变成丧尸的同学，是不是愿意为她工作——我想大概率是不愿意的，因为她们根本没有判断的智力，在曾九州面前又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再说得简单一些，徐徐让丧尸们爬高爬低，也没担心过她们摔下来会不会疼啊！难道丧尸摔不死，就不用投工伤保险了？
　　这是一种可怕的惯性，如果你拥有了能决定别人命运的力量，你是否还能、还需要考虑他/她的权利？
　　当我们不再是弱势者的时候，还能不能保持痛感力。再或者说，徐徐还有没有把这些似乎和她存在巨大差异的“丧尸”，当作拥有同等权利的同类看待？
　　这是一个徐徐回答不了的问题。所以我这样问她了，然后她就疯了。
　　我看着两眼一翻、抱头嚎叫的徐徐，一下子有点懵。我是骂了她，可我没想惩罚她啊！难道我才是这个故事里的位面之女，掌握罚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