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尸回忆录》白昼海洋

17、第 17 章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曾九州已经从我身边掠过。她飞快地跑到阳台上，用力关上阳台的门，拧上门锁，又打开了阳台上的窗户。她做完这一切，才背靠着窗户，看向我。
　　我已经意识到曾九州要做什么，这让我感觉到恐惧。我两三步奔过去，用力拍阳台的门，朝她喊道：“曾九州你不要！你不会有事的，说不定就有人被咬了也不会变异啊！也说不定她们不是丧尸，对，谁说的是丧尸，就是普通传染病！电影里都是假的，不能当真！你看我发烧了这么多天也没事！”
　　我语无伦次，说着一些没用的话。我也不知道是说给曾九州听，还是在拼命安抚自己。
　　曾九州已经说不出话来，但她脸上的泪水随着用力摇头的动作溅开。我真的看到了泪珠在阳光中破碎的影子，可那一点都不美。
　　同学三年，我第一次看见常常自诩“比爷们儿还刚”的曾九州哭。如果三天前告诉我这件事情，我一定不会相信。那可是曾九州啊！
　　我一向觉得曾九州特别厉害，不是因为她长得高，力气大，会散打，更不是因为她是个T。而是因为她身上有很多我奢求不来的东西。同样是独生女，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叫做“九州”，家人不会考虑这个名字给女孩用太大气不适合，而我却因为是个与期待不符的女孩，失去了原本的名字。同样是从小接受要努力学习成才，不许比男孩子差的教育观念，可曾九州是真的不用学做家务，而我却要常常听妈妈和奶奶说，“本来你都应该学的，现在条件好了，男女平等咯，你不学就不学吧，长大嫁个有钱老公好当少奶奶啦。”
　　以前听曾九州讲她童年经历的时候，我总觉得，好像她生活的世界，是书里描述的“应该”的样子，而我的经历又在不停地提醒我什么是真实。所以，曾九州可以自由而又勇敢，去做她想做的事。无论是一直坚持练散打，还是可以坦言她的小众取向。换了我，这些事情我一定都不敢。我从心底里就认为，我不可能承受这些离经叛道的事情的后果，我就应该做一个正常又平庸的魔都郊区女孩，在现代与传统诡异平衡的缝隙中，过完自己的一生。
　　可现在，我一直以为勇敢坚定、无所不能的曾九州，竟然在我面前哭了。是因为她认为自己快要死了吗？
　　生死面前，好像大家都平等了。无论是泡在图书馆的学霸，还是窝在宿舍的学渣，无论是电阅室的男生，还是东四楼的女生。我看见了很多人变成丧尸的过程，都没有区别。变成了丧尸后，一样没有理智，一样见人就咬，被咬的人也一样会异变，没有人例外。我晚上发着烧躺在床上，竟忍不住会想，这岂非真的很公平？那如果我变成丧尸，是不是也没那么可怕了，说不定比现在更好。至少我不用去思考，我永远吊车尾的成绩既不可能保研，也不可能自己考上，那我毕业了又能做什么呢？难道真的相信我妈会给我相亲相来一个好婆婆？
　　现在好了，那些都不存在了。这样想，变成丧尸我也可以接受。
　　可是——去他的接受！我的脸贴着阳台门冰凉的玻璃，眼泪糊了一片。我根本不能接受曾九州要变丧尸啊！
　　如果祈祷有用，我已经在心里求遍了漫天神明，能不能让我收回那些隐秘的恶念。只有真实地面对在意的人的生与死时，我才意识到，那些赌气的想法有多么可笑！在平凡的生活中，每个人都有各种各样的糟糕体验，可只要努力的生活下去，就能有变好的希望。只有生命终结，才是最糟糕的事情。
　　现在，最糟糕的事情就要发生在曾九州身上了，更不能接受的是，她是为了我！如果一定只能有一个人是故事的主角，那也应该是曾九州啊，肯定不应该是没用的我！
　　我想，在那个时候，我一定已经失去理智了。我蹲在阳台门前，不知道在歇斯底里地喊些什么，反而还需要曾九州来安慰我。
　　曾九州隔着玻璃，半跪在我面前。她说的话也很混乱，可能是丧尸病毒正在不停侵袭她的大脑吧。但那字字句句，我都记得清楚。
　　曾九州说：“晏青你不能这么说自己，你很厉害的。你不丑，你笑起来特别好看。你不胖，女孩子就是要健壮一些。你学习不差，上学期你都进步好几名了。你跑的不慢，你看那么多丧尸都追不上你——”
　　听见这句话，我哭得更凶了。
　　曾九州连忙又说：“我错了，不提丧尸，都会过去的，你再坚持几天，很快就安全了，相信我！”
　　可是曾九州坚持不了了，她的话语越来越迟钝，眼睛里泛起一层阴翳。我知道再也没有侥幸，我的室友曾九州，在丧尸爆发的第3天，被一只特别寻常的丧尸感染，然后像无数普通人一样，在几分钟——或者是十几分钟后，即将变异成这个末世里浩浩荡荡的背景板的一员。
　　曾九州最后说：“晏青，你要坚强一点。晚上如果害怕的话，就跟蓝子钰通话吧。也许你爸妈也很快有消息了。对了，还有我从陈阿姨那里拿了蜡烛，你点上就不黑了。要是感觉特别不好，千万要记得吃药，上学期从校医院拿的镇静药在你抽屉里，我在药盒上贴了用量，你不要忘了，嗯，不要忘了——”
　　这段话，曾九州说得很艰难，断断续续。中间几次停顿，我看见她的眼神已经变得空洞。但她用力晃了晃头，努力保持清醒继续说下去。
　　接下来的话，曾九州说得颠三倒四，我哭得稀里哗啦。我拍着门让她打开门锁，曾九州已经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但她拼命摇头，蹒跚着后退。
　　今天的阳光很好，刚刚爬到窗边。明亮的阳光包裹着曾九州，从打开的窗口坠落下去，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作为人类最后的记忆，是曾九州勉强能辨认出的一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