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助我也》加九

16、016

　　步出走廊，前厅过道近在眼前，方田站在门内，与新来的小厮讲了几句话，从腰中摸出一块银锭子，小厮接过去，小跑着走了。
　　二人来到门口，方田迎出来，禀报凤道西，说他吩咐的事已办妥，请少爷放心。
　　随后转向岑桑，说道：“青州本地有种青花糕，以糯米制成，软糯香甜，岑少侠或许会喜欢，我已命人去买，只是这天气，铺子买卖旺，得多等上些时候。”

　　岑桑吃惊，忙道：“我吃什么都行，真的不必为我操心，方叔您太客气了。”
　　方田：“少侠才是太过客套，与少侠帮的忙相比，一点糕点实在算不得什么，还请少侠务必笑纳。”
　　凤道西本走在前面，不知何时停下，转过身看向岑桑，视线一个跳跃，落在方田身上，人也站住不动了。
　　方田不好再与岑桑多说，行了个礼，匆匆忙忙离开。

　　岑桑目送他走远，看不见了，才和凤道西一起进入前厅，桌上已经摆好茶水果盘，还有一碟牛肉干，昨天吃饭时凤道西提了一嘴，方田今日便备下了。
　　岑桑感慨：“方叔真仔细。”
　　凤道西笑了一声：“就因为他给你买糕点？”

　　岑桑点点头，又摇头，确实有这个理由，却不仅仅因为这个理由，他与方田不过认识两天，实在算不得熟悉：“只是觉得如此很好。”
　　凤道西拈过一根牛肉干，慢慢嚼着，没有追问的意思。
　　岑桑不怎么喜欢这种咬劲太甚的食物，坐在一边喝茶。

　　炭火烧得很旺，屋内暖意融融，双门大开，烤着火喝着茶，欣赏新生的雪景，滋味着实不赖。
　　如果能一直这样，无需忧心其他，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过，人活在世一日，便会有一日的烦扰，为自己，为别人，而师父说，这恰好证明，你心有牵挂，某种意义而言，也是这些牵挂让你走得更远，活得更满。

　　师父的教导在脑中转了一圈，思绪便已开阔起来，岑桑素来随心而为，从不钻牛角尖，想通了也就不再想。
　　杯子空了，他提起炉子上的茶壶续上水，并开口问凤道西：“皇上已经觉察此处情况不对，让王爷暗中调查吗？”

　　凤道西吃完一条肉干，揉着发酸的腮帮子，吃这玩意很费劲，但他就是喜欢这种感觉。
　　就好像岑桑的许多思索，他其实心知肚明，几句便可说清，可他偏不，而是让岑桑自行去想，这样让他觉得有趣之余，又多了许多莫名的期待。
　　事实证明，岑桑只是从前经历太少，思维略显单纯，稍加点拨，一下子便能想明白。
　　“话是窦万成所说。”他答道。

　　岑桑觉得这话不太对：“你怀疑王爷没说实话么？”
　　凤道西：“他们那些人，说假话和说实话并无不同，一切只看目的结果，只要他遵守承诺，真话假话与我无关。”
　　岑桑：“照你所说，王爷在此许久，知晓内情或许比我们多。”
　　凤道西：“方才我告知事情经过，你是否留意窦万成？”

　　岑桑：“王爷听得安静，只在提起三界山时，才……”
　　他了然起来，青州内部状况，窦完成应该了解不少，包括村中有外族暗中进出的事，但三界上的状况，他一无所知，所以凤道西说的时候，他听得分外仔细。
　　窦万成既然早就察觉，理应有所防备，这让岑桑稍稍安心了些。

　　凤道西又挑了根牛肉干，他向来挑剔，吃东西也要挑看得顺眼的：“我们已将所有来由告知窦万成，后面他会处理，你不必理会了。”

　　此事非同一般，普通人能干涉的部分实在有限，凤道西相信窦万成为人，交给他最合适不过，这本就是岑桑希望的，而凤道西帮他找到了最为合适的路径。
　　可：“王爷如果得空的话，能否让我见他一面？”

　　凤道西：“他素来忙碌，没空，你见他做什么？”
　　岑桑：“只是有件事，想请教王爷，看是否可行。”
　　凤道西：“你说岳棋？”

　　岑桑意外凤道西竟然能猜到，他也不否认，遂点头。
　　凤道西吃完第二根肉干，端起茶杯喝茶：“有意义吗？”
　　岑桑：“什么？”
　　凤道西：“你帮别人，别人未必知道，更未必领情，就算窦万成答应帮你，又能如何？”
　　岑桑：“只是我自己希望，有无意义，我想试试。”

　　凤道西笑了：“窦万成对你彬彬有礼话说得好听，你就以为他是个好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才是他们窦家人的性格。”

　　这话倒像是某种嘲讽，虽然凤道西常常口出嘲弄，这次的感觉却仿佛不太一样。
　　而且，在这嘲弄之下，似乎还有一层其他东西。
　　“你与王爷有过节么？”岑桑不解，“你仿佛对他不满。”

　　凤道西：“王爷王爷，喊的好听，你们很熟吗？”
　　岑桑：“……”
　　凤道西吹开茶水面上的茶叶，无动于衷道：“你的意思我会代为传达，人你就不要再见了。”

　　岑桑还是觉得不妥，并非不信任凤道西，但岳棋的事，唯有他自己讲述，方能说清，这关系到岳棋的生死，他还是想要一试。
　　只是凤道西不知为何，看起来是真不愿让他去见窦万成，再说下去也无济于事，他决定先这样算了，待晚些时候再想法子。

　　这时，方田拎着一个纸盒过来，正是他让人买回来的青花糕，足足一大盒，刚出笼不久，被捂在厚厚的油纸和棉布之中带回，拿出来时还散发着清甜的热气。
　　岑桑喜欢吃糯米食物，才用过早饭不久，也被勾得食指大动，谢过方田后，就拿着开始吃。

　　凤道西早就饱了，那两条牛肉干已经是多余的，此时看岑桑吃的香，又伸手拿了一块青花糕。
　　刚咬下一口，方田弯腰过来，低声说了几句话。
　　凤道西勾了勾眼尾，点点头，方田会意，和岑桑打过招呼，就先走了。

　　岑桑开始吃第三块糕点，看起来是真的喜欢，尽管如此，他也吃的不紧不慢，小小咬下一口咀嚼，全数吞咽后再咬下一口，干干净净赏心悦目。
　　凤道西从前几乎不碰这种软乎的糕点，看他吃的太香了，也伸手拿起一块：“青州的事让窦万成去烦，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为好——方才方田告诉我，青州这两天多了好些生面孔，看架势，大多为江湖人，有几个已经找到此处，只是不知内里情形，没敢贸然行动。”

　　岑桑并没忘记《意经》的事，他与凤道西走到这里，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此书，只不过外族之事较为紧要，暂时顾及不上其他。
　　眼下听凤道西这样说，他眉头一下皱了起来：“我们昨日刚到。”那些人怎么就知道了？

　　凤道西：“我让方田去查了，看是我不小心，还是因为别的，总之人已经来了，这是事实。”
　　岑桑歉然不已：“对不住，连累你们了。”
　　凤道西点头，深以为然：“是啊，我这地方向来隐蔽，这次都没发现了。”
　　岑桑想了想，说道：“我过会便先走一步吧，那些人知道我不在这里，大概就会离开了。”
　　凤道西还在吃那块糕点，闻言“啧”一声：“那些人根本无……”

　　这时，门口忽然闪进一个人影，速度很快，一边还在讲话：“岑少侠要走啊，那正好，我有事想请少侠帮忙，不妨同我一道罢？”
　　窦万成进门来，直接在岑桑旁边坐下，“我原本还担心少侠在此有其他要事，想过来与你谈上一谈，少侠如果方便，就请帮我这个忙，自然，如果少侠不愿意，也不要紧，万成会想别的法子。”

　　窦万成来的突然，岑桑顾着想那些找来的江湖人，丝毫没有留意，但先前相见，他并未感受到窦万成的内力，能将功夫隐藏至此，必然是个高手。
　　又想起凤道西方才说的关于窦家的几句，凤道西似乎与窦家之间似乎存在某种紧密联系，否则，也难以解释窦万成会因为凤道西的几句话就跑来，而且看起来非常信任凤道西……

　　“岑少侠。”窦万成再次发言，“你若有难处，可直言告知，无妨的。”
　　自己在干什么，竟然思考些无关紧要的事，还想出神了，真是不应该，岑桑低下头，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了一下表情：“王爷太客气了，我暂无其他计划，有事请王爷吩咐。”
　　窦万成一下子笑了，拍了拍手：“极好，我马上就走，岑少侠请。”

　　岑桑抬眼，对窦万成点点头，随后看向凤道西：“你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这些日子不要过度使用内力，我给你配的药别忘了服用。”
　　窦万成自己倒了杯茶，正要喝，一下子顿住：“你受伤了？”
　　凤道西轻笑一下，慢条斯理起身，说了句：“慢走不送。”便径自进去内院，对两人的问话和叮嘱置若罔闻。

　　窦万成又问岑桑同个问题，岑桑不确定凤道西愿不愿让他人知晓此事，便未详细告诉，只说受了点伤，快好了，窦万成喝着茶听完，笑着摇头。
　　岑桑：“王爷？”
　　窦万成：“无事，时辰不早了，一切准备妥当，即刻便走罢。”

　　外面的雪还在飘着，窦万成安排了马车从后门走，他坐在车里，掀开一点帘子，看岑桑跟方田道别，方田似乎很喜欢这位晚辈，说了许多话，还塞了一大包吃的给他。
　　也不过认识一两日吧，不过岑桑这样的人，谁不喜欢呢？

　　“一天。”
　　身后猛然出现的声音并不出乎窦万成预料，他松开帘子，转头笑道：“你还是来了啊，早知如此，不妨与我们一道。”
　　凤道西面无表情：“只给你一天，明日，最晚此时，他必须回到这。”
　　窦万成：“我需要岑少侠帮的忙，一日也足够了，不过回不回你这，该是他自己说了算罢，他若不愿来，我总不能绑了他。”

　　凤道西眼神一寒。
　　一阵风刮过，掀开帘子一角，冷风争先恐后灌入，窦万成嘶了一声，连忙往旁边挪过去一点：“我的意思是，我不会限制他，一切只看他自己意愿，你想哪去了？”
　　凤道西：“你记得你自己所言。”
　　“我有更重要的安排，没空与你玩笑。”窦万成朝帘子看了一眼，“你为了接近他煞费苦心，假作受伤都想得出来。”

　　凤道西：“与你何干？”
　　窦万成笑了笑：“与我自然不相干，只是我觉得吧，瞧岑桑个性，有朝一日要是知道你故意设计骗他，怕是很难收场，他脾气是很好，但真的生气的话，那可是……”

　　马车外传来方田的大声嘱咐，他把岑桑送到车前，还让他有空来玩。
　　几乎同时，马车后门一开一关，凤道西不见了，留下嗖嗖的寒风。

　　岑桑掀开帘子上车：“抱歉，王爷久等。”
　　窦万成摆手示意不要紧，他看着岑桑小心翼翼将点心盒放到一边，觉得有趣，便问道：“岑少侠喜欢青州吗？若是喜欢，可多住些日子。”
　　岑桑：“我此次出门是有事在身，待这边事了，就要走了，多谢王爷。”
　　窦万成：“还是与凤道西同走？”

　　岑桑觉得这不可行，因为凤道西受伤，他们才一路同行，前方不知有多少江湖人在等他，因为《意经》，本就差点连累别人，接下去无论如何都不行了。
　　不过，这是他自己的想法，无需与窦万成解释，原本也没太过熟悉。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不迟。”岑桑不善于撒谎，只能如此说。

　　窦万成是个聪明人，知道他不愿意说，也就不再追问，转而说起需要他帮忙的事。
　　青州本地情势复杂，窦万成虽是王爷，有些事上也不太方便，特别涉及外族，他的王爷身份有时反而是个障碍。
　　但这件事不能再拖，越快处理越好，凤道西和岑桑在村里的行动大约已经惊动了对方，此时岑桑再掺和进来，反而不会引人怀疑，还能吸引对方注意，方便窦万成暗中行事。

　　岑桑认真听完，没有立即答复，而是问：“王爷可否让派一个人，同我一道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