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时睡觉》复行数十步

1、沙漠

　　季悠觉得自己全身的细胞都要渴死了。

　　她在沙漠里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从脚下的黄沙走向无边无际的黄沙。

　　季悠垂头看着自己的粉色运动鞋，余光满是四周仿佛复制粘贴一样的丘壑。她已经没力气想自己从哪来又要去哪，脑子只剩下一个字，水。

　　也许身体面对的方向就是前方，她只要向前走一切都会好的。

　　太阳灼烧着每一寸地表，粗糙的风刮过她的衣摆，飞沙留在眼角，季悠的视线渐渐模糊。她断断续续地想，无论自己是要去做什么的，就到这里吧，好像只能到这里了。

　　…

　　季悠是被水呛醒的，刚一睁眼，她就看见一人一狗的两颗头，从不同角度正对着她的脸。更让她不能理解的是，那个人的手里正拿着一桶1.5L的矿泉水对着她的嘴灌！

　　这眼神清澈的狗她认识，就是她养了一年半的狗阿尔法，但旁边浑身上下充满赛博气息正在给她灌水的女人是谁？季悠又闭上了眼睛，视图切换到一个她能理解的画面。

　　她明明记得自己留了张纸条告诉妈妈自己去同学家玩，刚带着阿尔法偷偷溜出家门，躲进前往遗弃荒漠的垃圾车。昏暗的车厢摇摇晃晃，连狗都趴下没了力气。

　　她准备睡一觉，本来以为醒来的时候就能到达传说中最大的垃圾处理地----遗弃荒漠，但是现在很显然她不在遗弃荒漠，而是在一片真正的沙漠，眼前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无比荒谬。

　　思绪被拉回眼前，赛博女看见她睁开了眼睛，灌水的手还没来得及停下，就开心大喊，“季悠你又醒来啦，太好了！”

　　这位姐姐能不能先放下瓶子再庆祝…什么叫又醒来？

　　季悠被水呛到挣扎着说不了话，赛博女意识到问题，连忙把瓶子拿开，另一只手拍着季悠的后背，季悠连咳了七八下，渐渐缓过来，终于有力气查看当前的状况。

　　此刻，沙漠里，她正坐在地上半靠在陌生赛博女的怀里。

　　赛博女额头处由于外表破损露出了内部的电路板，裸露出的身体部分有明显的接缝，关节处被替换成金属球，她的胳膊正以一种普通人类做不到的角度弯曲搂着季悠。

　　身高大约1.9m的赛博女面部被笼罩在头盔中，只能看见她闪着光泽的金属表壳，在昂贵的材料下不知道隐藏着什么表情。

　　赛博女和阿尔法的上方都隐约悬浮着一团雾气，季悠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季悠觉得这个场景又诡异又惊悚，想站起来但身体还是很累。

　　阿尔法站在一旁歪着头，似乎一点也不明白现在的状况。

　　季悠也不明白，她只觉得自己脑子要打结了，有十万个问题争相涌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问什么。两秒后，季悠决定从最短的最重要的两个问题开始问：你是谁？我在哪？

　　季悠刚开口准备询问，陌生女人先一步抬起扭曲的手，指了指季悠的手环，认真地说：“关于我是谁你在哪，我可能解释不清楚，答案都在你的手环上，这是你第九次问这两个问题，其它你想知道的事情也都在手环里面。”

　　季悠这才发现自己手腕上有一条细细的手环，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意识到那是特殊的电子纤维材料。

　　她眼神对上手环的瞬间，也许是手环感应到了绑定的物主试图启动，自动开机，一块透明的屏幕缓缓在空中展开。

　　屏幕上的内容十分简单，只有一个群聊，群里一共四位成员，四个成员的昵称分别是“禾子”、“橙子”、“1”、“α”，群聊名称是“特长是睡眠时间”。

　　季悠看得一脸懵，这都是些什么名字？

　　好像...还挺好听的。

　　群消息记录唯一一条是一份word文件，由群成员1发出，标题“新建文档”，一看便知道制作这份文档的人从不做多余的事。打开文档，季悠觉得自己被别人预判了。

　　新建文档

　　1.你可以相信你面前的人，她代号M-03，是来自M教团的高度机械化人类

　　2.你已经去过遗弃荒漠，现在正在从遗弃荒漠前往机器人工厂的路上

　　3.你们遇到了辐射风暴，造成你反复失忆，你会在离开辐射区域后恢复记忆

　　4.天黑睡觉

　　5.关于其它问题你只要拿回你的记忆就可以得到答案，祝你好运

　　怪不得赛博女说她“又醒来”“第九次”，原来她这已经是第九次醒来了，两人一狗一起进的辐射风暴，为什么就她一个人记忆受到影响了？想到这里她看向阿尔法，和它清澈的眼神对上的瞬间，她就知道这狗也失忆了!

　　阅读完毕文档，季悠尝试整理思绪，不知道这个群聊是干什么的，不知道发出文档的人是谁，但文档内容确实解释了她当前最大的困惑，而且前后逻辑也合理。

　　她当下什么信息也没有，除了相信这份文档没有别的办法。

　　面前的赛博女人代号M-03，但来自M教团是什么意思？她完全没听说过什么教团。

　　第二条倒是好消息，她已经去过她一直想去探险的遗弃荒漠了耶！可惜现在想不起来在那里发生了什么，幸好记忆还有希望能回来，她已经决定等记忆回来了就仔仔细细回忆一遍在遗弃荒漠发生的一切事情。

　　“已经去过遗弃荒漠”代表写这篇文档的人至少知道她曾经的愿望是去遗弃荒漠，而这个愿望她和谁也没有提起过，说明这个人比较了解她。也许在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里她们之间发生过什么，让她对这个人产生了一定的信任，仅有信任还不足以让她说出这件秘密，一定还有一些综合考量之后的理由。

　　至于天黑睡觉，这已经完全超出她的理解范畴了，哪里有睡觉的人类。

　　她知道家里养的宠物会睡觉，比如阿尔法每天太阳落山了之后就趴进软软的窝，直到第二天早上天亮了才会伸个大大的懒腰，慢腾腾地从窝里走出来，抖抖毛代表新的一天开始了。

　　人类要怎么睡觉？

　　她同学的二舅甚至都不知道狗会睡觉！

　　她出生到现在就没听说过哪个人睡觉的，即使太阳每天会落下，所有室内区域都是永远灯火通明，夜晚的社会和白天一模一样，工厂企业政府理所当然24小时运转，这是基本常识。

　　现在“天黑睡觉”这四个字竟然出现在了如此简洁的文档里。平心而论，文档里的其它内容都非常有道理，不像会出现莫名其妙的内容。

　　季悠决定天黑了之后试着睡觉，虽然她不知道怎么睡觉，但她可以模仿阿尔法睡觉的样子。

　　想到睡觉，季悠站起来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活动了几下脖子。之前就觉得怪怪的，现在发现好像确实是对身体的控制力更强了，多年久坐低头导致的腰疼颈椎疼都不见了。

　　她兴奋，这是什么探索世界的奖励吗！

　　M-03看见她看了文档内容之后先是整个人定住沉思，动了几下又开始手舞足蹈，反思是不是自己给她灌水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

　　“刚刚是你一直喊渴我才给你喝水的哦，你之前几次昏迷要游戏机、笔、风筝那些，我都没有，终于要了一个我有的水，我就多给你了点。”M-03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什么？她要的水？她还要了游戏机、笔、风筝？

　　看来她昏迷的时候梦里还真是丰富多彩。不知道阿尔法失忆昏迷的时候梦里都有什么。

　　季悠哭笑不得，想拍拍她的肩膀说自己只是有点开心，发现踮起脚也根本够不到M-03的肩膀，转而拍了拍她的小臂，顺便帮她把胳膊的位置摆正。

　　因为看不见M-03的面部表情，她的身体又格外扭曲，季悠实在是浑身难受，小心问道：“你可以取下头盔吗？我想看着你的眼睛讲话。“

　　M-03一边答应着，一边手已经覆在头盔上准备取下来了。

　　咔哒，暗扣被解开。

　　当整个头盔都离开M-03身体的时候，季悠傻眼了。

　　她根本没有眼睛，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形状不同的镜头，不仅如此，整个头部已然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看不出原本的样貌。

　　往常，季悠习惯于看着别人的眼睛讲话，眼睛是窗户，透过眼睛可以感知到整体情绪状态，但现在看着深不见底的两个黑圆，扁平得好像来自二维世界，她感受到的只有寒意。

　　那股寒意从镜头内部幽幽散发，试图包裹住M-03。

　　季悠从小学习的专业就是机械工程，一向在这方面展现出卓越的天赋，她从来没见过如此让她不舒服的机械眼，如果M-03愿意，她总有一天要帮她换掉这副眼睛！

　　季悠想，头盔的作用不止于增强防御力和提供技术援助，在M-03的身上，头盔是她隔绝寒意的密封装置。

　　“不然你戴上头盔吧，这里风沙这么大，还是戴上好一点。”

　　M-03发出了轻轻的笑声，又重新戴上了头盔。

　　“我看完群里的文档了，我们现在首要的目标就是走出辐射风暴，拿回记忆。”

　　M-03：“你第三次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计算出辐射风暴的范围和离开路线了，我们现在已经处于风暴边缘，我们晚上需要睡觉，减掉这部分时间差不多再需要两天就能走出去。那里几乎到公路边，我们可以坐车。按照你失忆的频率来看，走出去前应该不会再失忆了。”

　　真好，感谢她本人对她逃离辐射风暴做出的卓越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