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皆有病》鲸癸

1、Chapter1缺氧

　　我喜欢喝酒。

　　柠檬汁加薇诺娜，倒入半杯红茶，一匙白糖，半匙海盐，就是一杯“仙境”。

　　好吧，准确来说，我应该是喜欢调酒。

　　不算特别好的手艺，也不会遵循一切调酒的手法和规则，更像女巫熬汤药那般随性洒脱地往保温杯里加各种各样的东西。

　　这样的过程令人心静，调出来的酒口味尚佳，叫人放松。

　　我将剩下的半袋白糖和小袋海盐塞进潮湿的墙缝里，再欲盖弥彰地凿进一块墙砖，便靠墙而坐，小口啜饮这杯“仙境”。

　　海盐和白糖中和了柠檬汁的酸涩，涩后是红茶的回甘，薇诺娜的苦，味道复杂，适合用来提神。

　　京南高中的午休时间不长，我只能尽力地调整自己的情绪，不让接下来会有的忙碌影响我。

　　“在喝什么？”

　　听见声，我握杯的手僵住，朝发声的方向望去。

　　如若平常，我会直接离开，可这次生硬地搭话和漫不经心的语气让我莫名熟悉。

　　来人站在一棵树下，我由来认不出学校栽种的树木，只瞧见又绿又大的叶片洒下阴影，遮盖住叫我的人。

　　昏暗的光线，他手里捏着一个盒子，汗湿的前额碎发下，看我的那双长眼打量中带着几分警惕。

　　我寻了番记忆——剪掉卷发后略显杂乱的前额碎发，眉骨处的眉钉痕迹，左眼眼尾的泪痣，黑色耳钉……啊，路倾，校董的儿子，这下麻烦了。

　　我没有回应的打算，盖上保温杯盖子，起身就走。

　　从高墙的阴影走到灼热的阳光下，后颈莫名湿冷，我能感觉到他还在看我，僵着脖颈没有回头。流年不利，我不大想放弃这个绝佳的休憩场所，何况我还藏了半袋白糖和小袋海盐，只能期望路倾只是一时来这儿。

　　快走到教学楼下，我拿出口袋里的白茶清新剂喷进嘴里，遮住那些复杂的味道。

　　因为不速之客，今天我回来的时间比较早，教室里没多少人。

　　我盯着黑板上布置的各科作业，按顺序一本接一本地拿出习题册，没多久就摆了蛮高一层。高耸的书籍背后，前桌的椅子被人调了个面儿拉开。

　　陈耀时把我桌上杂乱的书归理整齐后往旁一挪就坐下了。

　　“怎么又过来了？”正好他在，我直接抽出了数学题册。

　　选科后按排名分班，我和陈耀时同进高二一班，只认识对方，经常结伴而行，但他最近找我的频率高到不正常。

　　陈耀时闻言，反手用大拇指指了指他的座位，“如果你同桌没和我同桌谈恋爱的话，我也希望能少浪费点走路的时间，把它用在学习上。”

　　年级第二对学习的重视程度有目共睹。

　　我听罢，难免惊讶地朝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李荔和孟源？”

　　陈耀时见我疑惑，也跟着诧异，“他们不是在你面前亲过？”

　　我仔细想了想，对此没什么印象。

　　励志做中餐师的胖男孩和从小学芭蕾的天之骄女，我大概能想象得到孟源未来的路有多难走，便转了下笔，认真问：“什么时候？”

　　陈耀时在卷子上划了一笔，头也没抬，“你改上月月考数学卷子的时候。”

　　最后一道大题，我想了起来，“……那道题是真难。”我不擅长理科，运气好的时候，数学勉勉强强上一百三。

　　那次月考最后一道大题，解京南金秋大桥的弧长，我用了最复杂的解题过程，最后答案写上前，时间就到了。

　　这下我也没闲心去想孟源和李荔的事。

　　陈耀时怔了下，伸出手，“不是解出来了？”

　　我从书洞摸出卷子递给他，“最麻烦的步骤。”我没太多时间去改，拿到卷子后把答案算出来，就放到一边。

　　“我看看。”他低头，没看几眼就落笔，投入解题过程中。

　　陈耀时由来喜欢数理，他来找我时，图方便，我通常只做数理。

　　刚喝了点酒，我没这么快进入学习状态，闲来无事地转笔，盯着他脑袋发呆。陈耀时头顶只长了一个旋儿，他头发多、发质好，瞧着不明显，老人家常说聪明的人会长几个旋儿来着？

　　没想正经事儿，一个不经意，笔落到地上，我俯身去捡，再起身时，我拿着笔正好与后门进来的路倾撞上眼。

　　他手里已没有那个盒子，对视一眼，我先掩饰地移开了视线。

　　窗边吹来阵热风，耳边是窗帘起伏的扑簌声，湿冷的感觉又一阵涌上，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路倾好像记住我了。

　　“写好了，看不懂的地方再问我。”陈耀时抬头，将卷子递给我，“怎么了？”

　　我接过，摇摇头，“没怎么。”

　　他突然盯着我看，没说话，我捏紧笔，鼻翼淌下汗：“哪儿不对吗？”

　　陈耀时抽了张纸，用它捏住我鼻子，又凑近，用只有我们能听到的声音说：“沾到了，衣领上。”

　　我接过纸擦掉笔头上的汗，低头去嗅衣领那点水渍，薇诺娜不是特别好的酒，味道很大，衣领上氤氲一团，凑近闻嗅得出来酒精的味道。

　　想来是我摇晃保温杯时不小心洒出来的，被我当作了汗。

　　“清新剂呢？”陈耀时在我动作前，已经拿出一个小玻璃瓶在我衣领上喷洒，干洗剂升起一团白色的泡沫。

　　我用湿巾擦拭后，在上面喷了点儿白茶清新剂，“闻得出来吗？”

　　陈耀时隔了段距离，装模作样地嗅了番，笑着：“闻得到。”

　　我已经伸手去摸备用校服了。

　　“白茶味。”

　　“啧。”

　　我抬手拍了他一巴掌。

　　玩闹后，我拿起笔准备写作业，低头那瞬，余光瞟到后门位置的人。

　　自他进来，后门就自发围了圈人，一个班里总有个人是全班的中心，路倾是典型例子。

　　光晃了瞬，他同人聊着天，目光因我的视线偏移过来，右眼的眉骨，两个摘了眉钉长好的小洞颇为显眼。

　　他抬眼散漫，像在看我，又像在看我的衣领。

　　第二天我还是去了老操场废弃小门旁，到底还是舍不得这个喝酒的好位置，在路倾是否再来这件事上，我有赌的成分。

　　我今天换了款果酒，不需要太多的添加点缀，本身酒的味道就很小，盛在保温杯里，加了冰块，小口啜饮。

　　呆到差不多的时间，我看了眼表，算着等下回教室的时间段，就这么一瞬，有人靠近。

　　他走进阴影，递了扁长的盒子来，几个圆柱碰撞滚动，他问：“抽吗？”

　　我顺着他的手臂抬眼看过去，树影间的光明亮又刺眼，我赌输了。

　　话说，正常的不良学生会问女学生抽烟吗？路倾要么不是个正常人，要么里面有诈。我朝他身后望去，看后面那栋实验楼背后是否有教导主任的身影。

　　路倾行为不着调，他爸路家杨倒是雷厉风行，保不齐是受了他爸的威胁来看看我的情况。上次家访，路家杨和他的妻子对我展现了不一般的热络。

　　确定他身后没人后，我再次看了神色自若的路倾一眼，并下了决断——路倾大概有病。

　　“不会说话？”他显然是没被人冷待过，等不及先开口问我，却不是不耐烦的语气。

　　“不抽。”我拧紧盖子，扶着墙站起，再次选择走开。

　　咔嗒，吐息之后，身后响起幽幽的威胁，“学生喝酒……违反校规吧？”

　　我站定，回身的瞬间将会惹到路倾的情况想了个遍。

　　我反问：“校规规定了喝酒事宜？”就算有我也能将黑的说成白的，不过路倾这种单拎出来就是反面典型的人，估计连校规是什么都说不清楚。

　　我将视线挪向他嘴间的猩红，嗤笑了声：“谈校规，抽烟怕是罚得更重。”

　　路倾斜倚在墙上，咬着烟讪笑，夸张地指向自己，狭长的狐狸眼故意瞪大，眉上两个小洞明晃晃，说话间细长的烟在唇齿中上下起伏，舌钉若隐若现，“你跟校董的儿子讲校规？确定？”

　　京南高中名气比京南一中大，就是因为它的私立性质，校董会的存在，每年中考结束就会先一批捞走不缺钱成绩又好的。

　　当然，这里最需要成绩好又缺钱的，我就是这么做的选择。

　　我会对路倾有较深的印象，还是因为进学校前，是他爸妈来给我做的家访。

　　我敛了笑，本想态度好些，但他趾高气扬，如某部电影的纨绔角色喊出“家父张二河”的高傲，实在让人提不起良好的情绪去应对。

　　没道理，路倾会在班上受欢迎，跟家庭背景沾不上半点儿关系。这个年纪的学生，即使人际交往会分小团体，也是不完全在乎家庭情况的。被人群簇拥的路倾，凭的是他大方、玩得开、不脸红的性子。

　　这样的人没道理会对我咄咄逼人。

　　我应该，只当他在开玩笑。

　　“别开玩笑了，”我重新端起笑来，语气尽量和蔼，“马上上午自习了，你收拾好早点回教室吧。”

　　吹了阵热风，斑驳的树影在他脸上摇曳，眉钉的洞上挑，他摘下烟夹在手里，人从墙上起来，正色道：“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我转眼看了实验楼那边，艳阳高照，连个鸟影都没有。

　　出了汗，我想念着教室里的空调，笑容不变，“嗯？”

　　他同样望着我，视线不偏不倚，相比拿烟向我搭话那阵儿，微不可察上扬的嘴角早已收敛，眉间皱起，像要发火。

　　我读着秒，算了算浪费的时间，考虑如何与之周旋，端着黑脸的人却复又笑起来，“没错，我就是在开玩笑。”

　　倘若站在我面前的，是总爱坐我前桌的座位，来与我一起赶作业的陈耀时，我现在大概会掐他，或者比个中指。

　　但他是路倾，剪了异色的卷发，摘了显眼的眉钉，就不会有人在乎他的耳钉和舌钉，所有人都会为他开窗的存在。

　　我只能加深笑容，一如昨日那般，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