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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庭在逃财神 ...

  •   刘贵枝为逃离天庭做了周密的计划,前前后后想了一整年,行动的那一天,她回想起自己做财神的初衷,却还是生出动摇,决定再给天庭最后一个机会,剖白自己的心声,从源头讲起,争取感动众神。

      “人间传言,这天上的财神爷在成为受万人敬仰的财神前,曾当过一段时间的凶神,手握风雨雷电,专御厉鬼,是个十足的’恶人’,直到坏事做尽,千帆过尽,半截入土的他,对着自己这一辈子靠恶行敛来的金山银山突感空虚,这才决心悔改。”

      “然后呢?”

      “然后他就用这些金山银山塑了一百座自己模样的金像,送进全国各地的安济院,用于救济万民,抗天灾,抵人祸,久而久之,金像形象深入人心,他便被奉为财神,飞升了。”

      “所以,这就是你也给安济院送了一百座金身财神像的原因——你也想弥补自己的罪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是。”

      “那请问,您前世,是犯下了什么恶行呢?”

      刘贵枝眨眨眼,没想到说着说着竟给自己绕进去了,连忙改口,“你……那你别管,你……就说我,那一百座像我捐的实不实在吧?”

      ——实在,所以见她有毅力有决心有信仰又实在心诚,某个不知名的神仙决定帮她一把,在某个同样不知名的夜晚,的确将她变成了财神,开启了她漫长的一生。

      若问她具体是从哪一天开始觉得当财神的日子竟也会难捱到“漫长”,并因此生出辞官念头的?

      “第一天。”

      “第一天起我就觉得这活儿我干不了,我真干不了,你们这么逼我,我迟早有一天会做出连我自己也想象不到的行为,你们到时候一定会后悔的。”

      大荒山甚至都没个正经的名字,金啊银啊都没有,只有一间草房子。

      亏得初来乍到时刘贵枝还给自己这座草房子起了个爱名——“财穴”,六年间这房子却从来没爱过自己。

      直到眼下席地坐在矮桌前——她一边用威胁的口气坚定放言自己要离开,一边不忘低头将算盘打出火星子的这一刻——房顶还在漏水,地板还是一边高一边低,房梁还在“嘎吱”作响,她觉得这事儿已经超出淡泊名利的范围了,这是要取她性命。

      “我要辞官,就现在,我不想干了。”

      话音方落,屋外响起一声兽鸣,声音穿透厚厚云层,带着草屋晃了三晃。

      兽鸣三下,仙界放班的时间到了,但闻刘贵枝此番言论,桌对面一月一度特意来收集众仙意见的巡官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
      大发慈悲牺牲一点个人时间,熟练掏出意见簿,歪嘴抖腿,开始胡写,“行,有意见可以,您的意见我们已经收到,我们会为您安排,尽早向上反馈,目前进度排在……”

      他迅速翻过前页,从刘贵枝第一次诉苦开始算起,这足有八百页的本子刚好被记满,“排在第八百名,我们将优先解决您……”

      他又翻到第一页,刘贵枝初入主殿却发现晚上没被子盖的那一段——“没被子盖的问题,放心,蚕也已经在养啦!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一切都在巡官的掌握之中,就是不在她刘贵枝的掌握之中。

      风正从关不上的窗户透过衣服上的大洞吹进她早已僵直的后脖颈,手上最后一笔账也刚好算完。

      就在辞官的这一盏茶功夫里,东乡秋氏一族正因兴建水利有功而获封功德五百。

      刘贵枝闭眼,遥想远方的人间,两天之后,秋家少爷秋远芳将在新一轮建坝开山中挖出金矿,从此吃喝不愁,搬进豪宅。

      刘贵枝睁眼,对面巡官那一副憋了屁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又把地板坐出了裂缝,正在琢磨怎么悄悄站起来能不让自己发现。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过如此。

      干不下去了,真的干不下去了,她给过天庭机会了,是他们没把握住……

      想到这里,刘贵枝莫名松下一口气,决定不再犹豫。

      扔下笔,她从桌下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背在身上,径直爬起身,当着巡官的面大步向外走去。

      反正神仙也说了,她有毅力有决心有信仰,带着这样的想法,她想干的事儿理应都能干成——而她今天,就是铁了心想辞掉这个财神!

      巡官见状一愣,没想到墨迹了八百多回的刘贵枝居然要来真的,当即警觉,翻身爬起来的同时,手却“苦茶”一下陷进了地板里。

      “刘贵枝!你要上哪啊?”

      从草屋中跑出,天色已晚,院子里月光如洒,柔光照耀的地方,长着一棵刘贵枝也叫不上名字的神树,神树不分春夏秋冬,时时在开花结果,只不过开的不是能闻的花,结的也不是能吃的果,而是咬了就得缺牙,尝了就得中毒的金花银果。

      传言花果熟了就落地,一路掉进人间变成金矿银矿,等金矿银矿被挖出,钱也就有了。

      这正是所谓“财神神力”的真正来源,也是历届财神必须要在这远离天庭的鸟不拉屎的地方办公的原因——皆因这宝树天上地下仅此一棵,不能换地儿栽,还必须得有人浇水,要想借这大树的财富当神,就必须常年坐在树前的那座破草房里。

      谁爱坐谁坐,刘贵枝是坐不下去了,将包袱往背上一转,她二话不说抱住粗壮的树干,两脚一蹬,麻利攀上了神树。

      身后巡官刚把自己的手从漏洞的地板中救出,一追出门就看到这一幕,大惊失色,扯着嗓子开始大喊:

      “刘贵枝!你有话好好说昂!”
      “刘贵枝!我警告你不要乱来昂!”
      “刘贵枝!你这是要犯错误!”

      可刘贵枝哪里还听得见?

      神树被她拽得剧烈摇晃,满头金果银花撞在一起,发出巨大噪音,震得神耳中一阵刺痛,刘贵枝眉下眼神却更加坚定,顺着左右的树瘤,又是一个大跨步,站到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根树杈上,转身自金枝玉叶的缝隙中向下看去。

      树下巡官跌跌撞撞,正好追到了树下,见准时机,刘贵枝大力拉紧了手里的绳子。

      彼时巡官正在心中暗笑刘贵枝爬树的方法蠢笨又原始,自己脚一蹬便从地上飞了起来,没扑腾两下却猛地一个吃力停在了半空,低头一看,脚上竟拴着一根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大粗麻绳。

      再一抬头,树上刘贵枝一抹邪笑,又一下扽起麻绳。

      巡官顺势一个脚滑,整个神被倒吊在大树之下,一点点升了起来。

      “刘贵枝!你敢绑我!?”
      “刘贵枝!你不想活了!”
      “刘贵枝!我告诉你昂!你跑是跑不掉的!这财神必须有人当!找不来下一个愿意当的,你就必须得当!”
      “刘贵枝……”

      声音一点点变闷,终于,巡官从头到脚都被罩在了树冠里,天地安静了下来。

      刘贵枝深吸一口气,一个反身趴在树枝上,手脚并用向前爬去,就在那树杈的尽头,挂着巨大一颗金果。

      金果之下,树冠里巡官正在挣扎,神树被那力道拽得更加摇晃,眼看自己随时可能掉下去,刘贵枝只好眼一闭牙一咬,连犹豫的机会也不给自己留,伸手向着金果,一个发力探身,握了上去。

      只一瞬的功夫,头顶一声巨响,天地当即陷入花白。

      她只觉体内剧痛,手脚僵硬,耳朵里一阵轰鸣,接着就聋了,闭眼前最后一个画面,神树抵住惊雷,救下了里面的巡官。

      巡官的嘴形似是正在骂她,“狗、娘、养、的、刘、贵、枝!”

      *

      “这便是……财神杀人的由来。”

      人间,恰逢战乱年间,靖国先后经历北蛮敌国入侵、阵前将军举旗谋反,元气大伤,不久后天降大旱,产粮告急,国库亏空,各地萧条,老百姓吃不饱,生意跟着不好做,年年都有乡绅名豪因家中倒灶而寻死觅活的惨剧发生,大伙儿于是都说,这是财神来收命了,财神杀人的故事由此而来。

      今日阳光正好,路边,已于人间游历多时的刘贵枝撑手侧躺在草席上,听到这谣言不由得睁开眼,“你的意思……那些人之所以把乡绅名豪接连自戕的事怪到财神身上,都是因为这传说?他们觉得财神因不能碰钱,一碰钱就会遭雷劈,所以才心生怨恨,怨生嫉妒,专门跑下凡来杀有钱人?”

      一旁略高一点的矮脚凳上,男人眼珠泛白,看起来是眼神不大好,镇上认识他的人都叫他瞎子,此刻给刘贵枝讲完财神杀人的由来,他刚好喝完手里的豆浆,“嗯。”

      刘贵枝不屑一笑,不知怎么的,这故事虽是自己逼着瞎子讲的,但听完她心里总觉别扭,实在委屈:“那这些人可真是冤枉财神了,她若真有这随意决定人生死的能力,还用得着当财神吗?”

      瞎子眯眼笑,“姑娘好像很了解财神?”

      刘贵枝:“感同身受罢了,我若是她,见不得财碰不得钱,这神生又是漫长无尽头,我也难受。”

      瞎子却不以为然,“世间运行的道理大概就是如此吧,真正掌握运势的人往往须得是那些不在乎运势的人,她若不想当,大可辞了神位,找下一个想当的来补位。”

      清晨的禹城镇还未苏醒,豆浆铺老板刚熬好新一锅豆浆,急着给瞎子装了一碗尝鲜,正听到这二人的对话,不禁觉得好笑,“这种活儿,谁会想当啊?”

      “嗯……”瞎子作势思索,“说不好,说不定这世上就有真的一点也不想碰钱的人呢?真就有一见钱就想晕,一闻钱就想吐的人呢?”

      老板“噗嗤”笑出声,抹一把嘴,转身投入了新一锅豆浆事业,“公子可真会想。”

      瞎子却是一本正经,转头问刘贵枝,“姑娘觉得呢?”

      刘贵枝无言,目光有意无意瞟向街对面的翘角小楼,小楼红墙绿瓦,正对着大街的门旁立着一块碑,名曰“燕子楼”。

      禹城镇的燕子楼远近闻名,楼高八尺,门开四扇,柱染红漆,檐顶飞燕,立在这如被板砖拍过的小镇中,像个怪物巨人。

      传言“怪物巨人”初建之时没少惹人眼红,偏偏这楼里住着个活菩萨,大楼搭起,旁的不做,就爱给人捐钱,四处赈灾,久而久之,受恩者千余,十里八乡敬意自起。

      更不用提镇上哪位乡绅生意不好,往燕子楼施上几百两银子,只要上了门口的善人榜,十天之内,家里就是卖泔水的也得供不应求。

      就是这样一座慷慨如“财神庙”的安济院,却有个爱穿草鞋、衣衫褴褛、常常坐在门口嗑瓜子的邋遢户主人。

      刘贵枝原本是不介意大伙儿这么说她的,反正她如今的生活也的确和乞丐没什么区别,却不想近日不知从何处总冒出些财神不祥的说法,禹城镇民一向将她奉为真财神,受此牵连,燕子楼在镇上的名声竟渐渐生出向着真“乞丐楼”发展的苗头,借着这风头,不乏有些闲聊之辈会跑到楼前闹事。

      刘贵枝虽能堪其扰,但考虑到楼中金银财物或面临严峻的挑战,她干脆每日一早就坐在楼对面的豆浆铺盯梢,稍有行迹可疑之徒,方便立刻出手。

      就这么盯了一段时间,楼前虽也安生,但她到底还是好奇这财神不祥的说法是从哪冒出来,今日恰遇瞎子懂行,这才获悉其中原委。

      眼下故事已讲完,却没等到刘贵枝的回答,瞎子也不大在意,自顾自开解,“姑娘被奉为财神,难免会受波及,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刘贵枝在心里苦笑,自知不得再多说,偏适逢今日日头毒辣,她被晒得发蔫,卷了铺盖生出懈怠之意,决定回去躺着。

      走前才想起还有件事儿没办,她灵机一动,转头又对瞎子道,“公子在这儿闲坐着也是坐着,不如来帮我干点活儿吧。”

      瞎子倒是乐意,一路搭着刘贵枝的肩膀跟她跑到对街,拐过两个弯,位置大概就在朱门的正后方,墙根下立着一个巨大的功德箱,里面的铜币满得快溢出来,不换不行了。想这一大箱钱若是自己来收,禹城镇怕是得叫天雷劈成筛子,刘贵枝这才将瞎子拐来,装模作样扭了扭肩膀,“有劳公子了,我这两天这胳膊是真不行。”

      话毕,她牵着瞎子的手摸到功德箱上,替他指明了道路。

      瞎子对她一笑,不曾多说,转脸对着身前的功德箱却是深吸一口气。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这口气还没吸完,朱红色的巷子里,他一身墨色麻布长袍,瘦削如一根欣长修竹,好像种在了这片土里。风从耳边吹过,瞎子抬手重新扎了个歪七扭八的发髻,没一会儿额前却又垂出新的碎发,他无奈不再去管,惨白着一张脸,揪着袖口擦了擦鼻尖的薄汗,终于鼓起勇气伸手掀开了功德箱的盖子。

      盖子一开,满箱铜钱,铜气冲天,铜纹缭乱,瞎子随即两眼一黑,一声“呕”了出来,手上一抖,差点就将满筐铜钱撒在地上。

      颤抖着放下筐,他长叹一口气,似是十分懊恼,“姑娘说我这毛病,真是耽误事儿,不过若是这天上跑下来的财神,她急着寻不爱财之人回去替她当财神,应该……还挺喜欢我这样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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