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北冥夜泽

2、剑拔弩张

　　猫妖性子也是孤傲的很，都打算回去寻他了，竟还不愿与他一起走，只是远远的尾随着他一路来到侯府门口。

　　初辞知道猫妖一路跟着自己，他转身之际，猫妖慌忙逃窜躲避。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街市，喊道：“过来，变回原形，和我回家！”

　　猫妖迟疑片刻，变回了人形，乖乖跟上前去。

　　初辞带着他穿过长廊，来到堂屋。只见初令舟与继母——【姜林】，还有其他异兄异妹一起用着晚膳。

　　初令舟余光瞥见走进来的初辞，身后还跟着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

　　定睛一看，才看到那乞丐头上的双耳，顿时大怒。

　　“孽子！”他将竹筷重重扣在瓷碗上，发出的脆鸣声，惊到了其他人，不禁颤了颤身子。

　　初令舟发脾气，姜林竟满脸得意的看着初辞，似是在说【看，这个家里哪有你的位置。】

　　她本就与初辞不合，如若不是他的母亲病逝，哪里轮得到她登堂入室。

　　初辞压根不理睬姜林，继续走上前，不紧不慢道：“爹这是怎么了？发如此大的脾气！”

　　“你还好意思问！你身后的孽畜是什么？”初令舟怒目圆睁。

　　他竟安然的坐到桌前，拿起竹筷吃菜。从一开始他便知道，带猫妖回家，免不了一顿痛骂。

　　许是早已习惯了如此，淡然处之：“就是您看到的那样，他是妖啊！”

　　初令舟见他如此无惧无畏，宛如火上浇油：“混账东西！明知晓陛下严令禁止，不可与妖接触，你还竟将他带回家里来，是想害死我们全家吗？”

　　他身旁的姜林却添油加醋：“哎呀，侯爷~您忘了小侯爷，本就是这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性子吗？”

　　“自姐姐离世后，他便无法无天，不知礼数。定是姐姐未教育好他！”

　　“闭嘴贱人！就凭你也配提起我娘！”初辞摔下竹筷，“腾”地一下站起身，恕骂。

　　“侯爷，你看他，我虽说是继母，好歹也是他的长辈，他竟如此不尊重我！”
　　姜林继续说着挑拨离间的话。

　　初辞身后的猫妖宛如局外人一般，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只想笑【他们一家人关系真是复杂！】

　　初令舟想都不经想。他扬起手，那一巴掌打得又快又狠。“啪”的一声，宛如冬日里的冰裂。

　　这一巴掌留下的不止有脸上火烧似的疼痛，还有初辞难以置信的惘然和心脏被刀绞般的痛楚。

　　其他人被这措手不及的一巴掌怔住，猫妖也愣怔的看着初辞，只有姜林仍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初辞愣在原地，脸颊顷刻间变得绯红。脑子一片空白，只有嗡嗡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他眼里闪着刺痛的光，喉结上下滚动起落。

　　儿时父亲对他的所有爱与温柔，在这一刻只变成无法诉说的心痛。

　　他阖了阖眼，忍着酸涩感。狠厉的看向他们，略微沙哑的嗓音带着轻颤：“我娘是怎么死的，你们比谁都清楚！！”

　　说罢，转身就要拉着猫妖离开。

　　却被初令舟喝道：“站住！孽子！”

　　他走上前，想牵制着猫妖，初辞却将猫妖护于身后。

　　初令舟高高在上的恐吓道：“今日你要么杀了这畜生，要么就将为父我杀了吧！”

　　姜林拿着放于堂中的宝剑，递于初令舟眼前，对着初辞喝道：“还不取了这畜生的性命，你难道真想看着你爹死不成！”

　　初令舟只是顿了片刻，随即接过姜林手中的剑。

　　初辞看到初令舟接了剑。一只手臂高抬将猫妖往后挡了挡，完全将他护在身后：“我看谁敢！他是我花钱买来的东西，他是死是活，是去是留，只有我说了算！”

　　初令舟气得拿在手中的宝剑直颤：“孽子！你当真反了不成！反了，反了——”

　　气急之下，居然真拔出了剑刃，直对着初辞。

　　他的那些异兄异妹当场愣怔，想上去阻拦，可没有那个胆子。姜林跟在初令舟身后，与其一起逼迫着初辞。

　　初辞只觉得心痛难忍，喉咙干涩得厉害。

　　初令舟执剑步步相逼，初辞一步步的后退，猫妖在他身后也跟着后移。

　　刀绞般的疼痛直逼心胸，他的语气很克制：“爹……你这把剑，曾经对准的是敌人，如今竟是自己的孩子！”

　　“你当真如此厌恶我吗？”说罢，猛得停下脚步，剑刃险些刺伤初辞胸口。

　　初令舟吓得赶忙收了收力，却依然紧逼着他：“孽子，杀了身后那畜生，免受皮肉之苦！”

　　猫妖却看出了初令舟眼中的无奈与心疼，静静地看着他们继续。

　　初辞一改往日无悲无喜的一面，说着肺腑之言：“自阿娘离世，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关心过我！我想要什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都不知道！”

　　每说一句，都会向前走上几步。初令舟傲娇的性子让他不愿收起剑刃，但为不伤到初辞，只能步步后退。

　　“幼时，连我偷偷养的一只狸猫，你都叫人捉去打死了！”

　　“你只会逼着我做，我不喜欢的事！”

　　“我变成如今这样，难道没有你的一半责任吗？”

　　“我恨你！！你现在不配在这里对我趾高气昂，说三道四！”

　　初辞顿了顿，哽咽了一声：“阿娘死的时候，我爹也已经死了，你不是我爹！”

　　初令舟眼眶猩红，忍痛结结实实一剑砍在初辞肩膀上。瞬间见了红。

　　初辞疼痛难忍蹲在地上，手捂着被砍的伤口，鲜血止不住的流，染红了衣衫和手。即便如此，他愣是没有闷哼出一声。

　　低着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发丝遮掩着他脸上的绝望与悲痛。

　　他调整情绪抬头，眼中没有难过，没有伤口带来的疼痛，只有满眼的决绝与冷冽，声音铿锵有力：“这一剑，便当是我还你的。”

　　“从此往后你我父子之情，恩断义绝，我与你再无瓜葛！”

　　“此生，此世……不负相见！如此，便不会连累你们一家人。”说罢，便缓缓起身。

　　鸣令舟明显慌了神，他了解初辞的脾性，说到定会做到。

　　“孽子！你想干什么？

　　初令舟想去伸手拉他，仅是慢了一步。只见二人被金色缥缈的光芒包裹，原来是猫妖动用周身妖力，带着初辞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他顿时疯了般，奔出府外。想寻到初辞的身影，可人海茫茫。若是初辞不愿见他，他哪怕将这里翻个底朝天，也不会寻到初辞。

　　他瘫坐在地上，拍着胸脯失声痛哭，仰天呐喊：“是爹错了！爹错了——你回来！你回来啊！”

　　“爹以后再也不逼你，不惹你生气！什么都依着你，好不好……”

　　他以为初辞在某处正在看着自己，只要自己声音够大，初辞就能听到。

　　可惜……他错了！初辞早已被猫妖带离了京城，听不到。

　　初令舟哭到昏厥，被一直守在一旁的家人抬了回去。

　　＊

　　京城外，林间幽静小道中，一人一妖的身影借着微弱的光辉，若隐若现。

　　万物寂静，只有蟋蟀低沉的呢喃，在林间环绕。

　　清冷的月色洒在初辞萧条的身上，他一动不动的立在玄烛之下。微低着头，敛下寂沉的眼眸，苍白的肤色看起来是那般憔悴易碎。

　　夜晚的风吹着他那凌乱的发丝，恍惚间，那肆意张扬的少年似乎苍老了许多。

　　“小侯爷……”
　　身旁猫妖突然的一声呼唤打破了寂寥。

　　他微微偏头，冷白如玉的脸庞还沾有少许血迹，额前几缕碎发垂下，更显孤寂。

　　初辞眼中的泪反射着细碎的光，抿嘴沙哑的问：“干嘛？”

　　尘述方要张口回应，远处一群浑身闪着银光的飞虫，映入眼帘。它们从林中四面八方的朝初辞二人盘旋飞来，壮观而虚幻的美。

　　如梦如幻，绝妙至极，仿若置身于仙境。初辞看得目瞪口呆，深深陶醉其中。方才，初辞身上悲寂的感觉一扫而空。

　　而尘述对于这样的景象，许是早已司空见惯，并没有多么惊讶。

　　这一瞬间，晦暗的幽林小径被它们身上的光芒所照亮。它们将初辞与尘述围绕于中心，好似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它们，久久不能平静。

　　它们靠近之时，初辞与尘述才看清它们的真面目，原来只是一群浮蝶儿。可白日里明明是多彩的普通飞虫，此时却被白色光芒裹挟全身，完全是一群闪着银光的新鲜玩意儿。

　　似是修炼有成的玉腰奴从上界逃下了凡尘。

　　其中几只浮蝶儿竟停落在初辞伤口上，细看，像是在舔舐伤痕，在为其治疗。

　　细流鲜血的伤口渐渐愈合，疼痛感完全消逝，只有一股冰冰凉凉的快感。

　　初辞目光如炬，紧盯着不放，好奇的打量着这如梦幻般的存在。

　　尘述却一脸不屑地看着初辞，就像在看没见过世面的市井小民一般。

　　初辞上手去触摸那银蝶儿，一刹那，所有浮蝶儿竟化成星星点点消散于空中。

　　初辞讶然中沉默，抬首望着它们消失殆尽。余光却瞥见尘述鄙夷的目光，正想出口质问。借着微光仔细一看身旁的猫妖，他长得竟比自己要高些。

　　好奇询问：“你……年芳几何？”

　　“五百岁！”

　　话音一落，初辞满眼的惊愕。

　　“五百岁？”
　　初辞凑上前，上下打量着他。感觉这张不失少年英气的脸，再怎么看也不像是只，有五百岁的妖。

　　“尘述，我的名字。告诉我你叫什么？”
　　尘述垂眸看着他，低沉的声音像贴着耳朵灌入，

　　初辞没有回答，慢慢逼近尘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言语犀利：“别忘了！你只是我买来的妖奴，有什么资格知道我的名字！”

　　“别忘了！你只是一介凡人，我大可以杀了你，撕碎你，自己取出蛊母！”尘述也不惯着他，清亮的嗓音中压抑着怒气。

　　初辞却丝毫不怕，甚至可以说有丝兴奋，他敞开双臂逐渐靠近尘述，咄咄逼人：“来啊！杀了我！撕碎我！”

　　尘述向后退却，眉心微拧：“你……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疯子也好，常人也罢！”初辞收起方才的冷冽，一字一顿道，“总之就是别惹我！”

　　说罢，朝京城相反的方向走去。

　　“你去哪？”
　　尘述敏眸凛声。

　　“去招摇山，拜师修道！”
　　初辞没有回首，向后摆着手，继续向前走着。

　　【要死！若我进了那招摇山，必死无疑。也指望不了这家伙护我周全！】
　　妖族最怕的便是与仙家打交道。

　　尘述极力阻拦：“我们回去！”

　　初辞顿在原地，转身问道：“回哪去？”

　　“侯府！”

　　初辞忍着冲上前动粗的冲动，遏制着怒火，反问：“你知道我这人最讨厌什么吗？”

　　“最讨厌别人替我做决定！”说罢，走上前质问，“还有，你耳背还是眼瞎，看不到我和他们闹僵了吗？”

　　“故意来恶心我的是不是？”

　　尘述居然坦白道：“你知道招摇山是仙家修炼之地，我是妖！仙要做的就是斩妖除邪，我会死。”

　　初辞闻言，想嘲讽他：“你怕死？”

　　“怕死！”尘述的坦诚，让初辞没了想去愚弄的理由。

　　他话锋一转，冷言冷语：“你死不死与我何干，你大可以不跟着我！”

　　言尽转身便要走，尘述低声道：“那……失礼了！”

　　初辞转身问道：“你想干……”话还未尽，却被尘述瞬移上前，一掌拍晕在地。

　　粗鲁的拽着他的衣领从地上拉起，扛在肩上。

　　尘述再次动用那意驭风云的术法，刹那间，竹林中已不见二人身影。

　　少顷，二人现身于侯府门口。

　　尘述将肩上的初辞平躺在地面，而后起身重重敲打了几下兽口中的门环。

　　声响传入侯府，初辞在一道白光中变回了猫儿的行态。跳上高墙，静待着初家人前来。

　　不过片刻，下人听到动静，开门向外探出脑袋，没看到有人。正要关门时才看到躺地上的初辞，欣喜若狂：“侯、侯爷——”

　　“侯爷——小侯爷回来了！”下人背起昏迷的初辞大踏步朝府内走去。

　　坐在堂屋愁容满面的初令舟，唉声叹气。一只手按压着印堂缓解头痛。

　　隐隐约约听到了“小侯爷”，喜出望外不能自已，急忙跑出堂屋去看。其他人也未休息，随他一起追了出来。

　　果真看到了下人背上的初辞，喜极而泣。

　　宛如寻到了丢失已久的宝物。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姜林眼中却起了杀意【他不死，我和我的孩子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初令舟看着一动不动的初辞，激动的心霎然间变成了一潭死水，以为那猫妖杀死了他，只是将身子还了回来。

　　立马上手查探他的鼻息，还好有呼吸。急急忙忙的将初辞抱入怀中，朝自己屋中走去。

　　高墙上看着这一切的尘述，觉得时机成熟。便从上面一跃而下，落地的刹那又变成了人族模样，可头上那对猫耳依然保留着。

　　尘述弯弯绕绕寻到初令舟院落。

　　＊

　　初令舟如获珍宝，小心翼翼的将他安放在榻上。用巾帕沾了沾水，想去处理伤口。

　　但却找不到受伤的地方。明明被自己砍伤流血的肩膀，此时却没了任何伤口，甚至是刀痕都不见了。

　　他突然想到那只猫妖，以为就是他治好了初辞的伤，眼神中多了几分温和。

　　初辞其他兄弟姐妹看到如此一幕，喜形于色。

　　他的大哥——【初祁】轻轻挑眉一笑：“不会是那只妖，用什么术法治好了三弟的伤吧！”

　　“他带着三弟突然消失又突然回来，说明他会些普通人不会的法术啊！”

　　其他人正要附和时，却被姜林打断，她恶狠狠瞪着他们：“什么法术！！那是妖法！”

　　初令舟满眼寒气的看向一旁的姜林，姜林注意到不对，顿时闭了声。

　　他捏着巾帕开始忙活起来，又是擦脸，又是擦手擦脚。

　　他从未如此呵护过初辞，是真怕失去自己的孩子吧！

　　尘述突然的现身，在院中引起了下人们的慌乱。

　　众人看到他，如遇瘟神般驱赶着尘述。却也不敢靠近他，只是拿着扫帚之类的充当武器，用来保护自己。

　　偶尔用言语敲打：“妖孽，滚出去！”

　　“休要来侯府造次！”

　　动静之大，引起了屋内众人的注意。透过窗棂便看到了被围在中央的尘述。

　　初令舟没有了第一次见尘述的那种义愤填膺的排斥，只是平静的走出房门。其他人也紧跟着一同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