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斜红冷》凤芳芳

10、第 10 章

　　天空低垂，像是一滩杂乱的墨，点点的留白是星星，大滩的留白是那一轮接近圆满的月亮，颜色却是惨白的挂在空中，那些星星倒像是一粒粒小灰尘。
　　这里是上海租界里的一栋三层小洋楼，当初他看上租界安稳，买了下来想给他母亲住，他母亲住不惯这洋楼，还是住在老宅里，于是这儿空闲着，遂给了白月凝住。他没通知白月凝就过来了，用人们都吓了一跳。忙要去喊白月凝，他制止，一步一步台阶旋转着踏上去，他听见浴室里传来女子呕吐的声音，他站在门口，大力地敲了敲门，杂着一丝怒气，喊着：“白月凝，收拾好了出来。”白月凝正吐得难受，听见他的声音，竟然是一抖。
　　她在浴室里收拾好了，走出来。见卧室的沙发凳上，他翘着二郎腿看报纸。他听见声音，抬头蹙起了眉，她穿着一件银白色的丝绸睡衣，□□犹抱琵琶，露出白皙匀称的腿，刚化了妆，一扫适才呕吐的憔悴。白月凝朱唇亲启，笑问：“今天吹的什么风，喝了那么些酒，还不消停嘛？”她的手从他的腹部一路缓缓抚上去，轻轻环着他的颈子。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捏着那玉镯子，要把玉镯子脱下来，只是那玉镯子于白月凝而言本身就太紧，只弄得她手腕发疼，也脱不下来。他气急了，只将她一把拖到浴室里，拿了块香皂往她手腕处凃。月凝只觉得疼极了，手腕处被磨出几条红痕，她喊疼，他轻飘飘挤出两个字：“受着。”因为香皂的润滑，那镯子终究是脱下来了。
　　她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有气无力的跌坐在浴室的地板上，她仰头看着他：“那天叶太太走了，你酒醉，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你对我说你爱那个落水的姑娘，我有刹那的欣喜，我以为那个人是我。你拿着这支玉镯胡乱地塞给我，我戴不进去，可我还是戴进去了，就像今天脱出来时一样。明明戴着很紧，我却戴得欣喜，日日夜夜的戴着，我就这么骗着我自己，你对我还是有那么点欢喜的。”
　　他见她跌坐在地上，蹲下身去，扶着她的肩，“月凝，这个玉镯，我什么都不记得。”他刚要继续说，她却抢白着：“你不要说，”她看他，目光媚人却透出隐隐的绝望，“如果是叶太太生气了，我可以去道歉。今天我的话说得不合适，惹她不高兴了。只是月凝能有今日，全得益于叶先生，不然我还是酒馆里的陪酒女，也许还淹死了，我的身子，我的命都是您的。”
　　他把她带在身边，是因为她长得美，又会在饭局里周旋，做得也还算本分。他明白他也许多多少少是喜欢她的，只是这喜欢就像是看见一个新鲜的物事，喜欢了就收藏起来看着，只是这物事要是哪天给他惹麻烦，他也是果断就丢的。权色交易，她输就输在她的满腔深情，这样的深情只会给他带来麻烦。
　　他处事向来干脆，他也从不缺她这样的女人。他想扶她起来，她不肯，他一把将她捞起，抱起来丢在柔软的席梦思上，他给她盖被子，“你的身子是你自己的，你的命也是你自己的，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她幽幽地看着他，眸子里有些雾气，面颊绯红着，却开口打趣道：“叶先生如此大方，不知报纸上又该怎么羡慕我了。”他温存地抚着她的脸，像是在摸一只宠物，“你一向都懂事”她还没有回过神来，他就直起了身，拿着一方帕子擦了擦手，“像今天这样多余的事，再不能做了。”声音是温柔的，却像是警告，她只听他砰地关了房门，好大一声响，旋即径直下了楼。
　　白月凝怔怔地坐在床上，她拿过旁边的枕头搁在下巴上。像是回到很远的从前，碰见个醉酒的客人，手脚不干不净的，她只一味忍着，说着漂亮话敷衍过去，惹恼了客人，麻烦的只有自己。她和姑娘们送一干客人出去，那个醉酒的客人看见院子中的荷花池，嚷嚷着要看表演。这荷花池本来是夏天时候姑娘们表演用的。荷花池分两方，一方是深深的池子，开满荷花，一方是浅池子，水只在脚踝处，姑娘们可以坐着唱小曲儿，也可以踏水跳舞，客人们则露天坐在荷花池前，姑娘们掩映着满池荷花，客人们也就是看个趣儿。但深秋时候是不用的，天气太冷，客人坐在外面也不舒服。但那位客人喝得实在醉，喊着要看姑娘们跳舞，直把她往池子里推，她没站稳，跌了进去。她扑腾了几下，只觉着水刺骨的冷，缓缓地往下沉，她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了，想着罢了罢了，来生投胎个好人家，过安稳一点的日子。谁知他竟被一男子捞了上来，她吐了几口水，睁开眼就是一张好看的脸，那脸是冷漠的，棱角锋利，湿漉漉地滴着水。她只看得迷了，那男子扶她起来，她听见旁边老板客气地说着；“叶先生，怎么敢劳烦您。”她记住了，哦，原来他就是留洋回来的叶先生，真是个顶体面的人。他不理老板，开口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浑身湿漉漉地，旗袍粘在身上，似波浪的曲线，胸口紧张的起伏着，手臂白皙，不安地绞着腕子，她回：“没有名字，只有一个花名。白雪。”他听闻，沉思了片刻，“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就叫白月凝吧。嗯？”他轻声上扬的询问，她只觉得他那样温柔，什么都是好的。白月凝，真是极好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