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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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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死不负责啊。”
这句话之后,狗主人才匆匆赶来,一来就发疯,大喊说欺负狗,抡起拳头就要去打人。那青年是背对主人的,但他背后像长了眼睛,转身的同时就挥出一棍,狠狠敲在主人身上。
“哟,还有一只呢!”他继续大笑。
那副模样实在是疯,但也就是因为那个转身,他的面容暴露出来。艳丽的脸,傲慢的、什么都不在乎的笑容,和四周的街景格格不入。
主人跌倒在地,气急败坏说要报警。四周杂音不断,有叫好的,也有说打人过分的,还有帮着报警的。
红衣青年扛着棒球棒,站在原地,全无所谓的样子。他歪着头,兀自感叹:“可惜我刚买的棒球棒,还没开始用啊。”
然后他抬起头,忽然哈了一声,说:“倒霉,还下雨了。”
确实下雨了。商挽琴讨厌的雨前的那段时光彻底过去,换来一场渐渐淅沥的雨。
在这场淅淅沥沥的雨里,红衣人四下看了看,最终看向星巴克。依旧隔着一条街,这次还多了渐浓的雨幕,但商挽琴总觉得,他们的目光对上了。接着,他朝这边走过来,就像朝她走过来似的。
“下雨了~下雨了~下雨了~”
男人哼着从没听过的小调,大约是他自己编的。商挽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走过来,抬手抓住门把手。商挽琴一直推着门,现在门上多了一道力。
“唔?”男人歪了歪头,被雨淋湿的头发动了动,愈发衬得那张脸艳丽夺目,“小姐,你挡住我了哦。”
其实他完全能过。空间有这么宽呢。
商挽琴的心率再次提高。她没动,暗中鼓起一点勇气,也露出一个笑脸。
“我请你喝咖啡,”她说,“谢谢你救了团团。”
男人盯着她,笑起来,眉眼绮丽得可怕——凡人怎么能有这么绮丽的眉眼?
“哎呀,是这样啊。”他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话音与雨水勾连,好似有款款情意,“好啊,就喝一杯咯~”
他伸出手,说:“李凭风。”
带着一丝莫名的小心翼翼,商挽琴轻轻一碰那只手。她原本只想象征性地握一握这个陌生的、有点疯又有点好看的人的指尖,但他忽然五指用力,抓住她整个手掌,重重一握。冰冷的手,雨水,手心的纹路和似有若无的温度。
“小姐,你还没说你的名字呢~”
他笑眯眯地说。
——那就是一切的开始。
在商挽琴的印象里,是她主动追求李凭风的。那一杯主动邀请的咖啡就像一个信号,从此开启了一系列的主动:主动要联系方式,主动开启聊天,主动邀约。第一束花是她送的,热烈的大丽花,她觉得和他很配。第一次吃饭是她请的,那是她很喜欢的小店,有全世界最好吃的烧烤。
李凭风总是笑得灿烂,总是说:“这样啊,好啊。”
总是答应,并不拒绝。
认识三个月后,商挽琴尝试表白,尝试去拉他的衣袖,他也是那么笑着说:“这样啊,好啊。”
“是答应的意思吗?”她有些执拗地追问。
“是这样的吧?”他还是如此笑。在商挽琴不开心之前,他凑过来亲了她。
后来商挽琴到底又抓住机会问他,这样究竟是哪样?他们第一次说话的时候,他也说了一句“是这样啊”,她牢牢记着。这样——多么含糊的词,乍一听明明白白,但仔细一想,这样究竟是哪样?
那时他们刚成为男女朋友,李凭风会靠过来,靠得很久,弯腰贴贴她的面颊,再一下子用手臂揽住她。
“就是这样呀~”
用一句暧昧不明的重复,回答一个关于暧昧的问题。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像已经回答过了。如果再追问,他就会换一种模糊的回答;一而再再而三。假如生气,他就会委委屈屈地撒娇,还带着轻微的抱怨,说:“你别生气呀,你看,我都好好地在回答你呢。”
次数一多,商挽琴自己都搞不清,究竟是自己执拗太过、容易生气,还是李凭风果真有问题。
不过,算了。她决定单方面将“这样”理解成,她人很好,她对李凭风很好,每次李凭风说“是这样啊”的时候,都相当于感叹了一次“你真好,我真喜欢你”。
说出来很像自作多情,却让人快乐。更重要的是,她是真的这样相信着。
商挽琴是个从小在爱里成长的孩子,她就像所有这样的孩子一样,对于招人喜欢有着过分充沛的自信。是啊,她很好啊,她聪明能干、独立自信、乐观开朗,还长得好看,还对男朋友特别好,男朋友怎么会不特别喜欢她呢?
李凭风一定特别、特别、特别喜欢她。她一直这么相信着。
每当他靠过来亲吻她,每当他和她十指相扣,每当他准确地记住她的生理期、给她熬姜糖水,每当他撑伞时总会将伞面往她这边倾斜……
每当所有这些细节发生,她心中的情感一同滋生,并再次无声地重复:看,李凭风真的特别喜欢她。
据说,人是通过挫折学会成长的。孩童时期,人天然认为我即世界,我的想法必定实现,然后走路上摔一跤,然后被坏人骗得哇哇哭,然后被家长打屁股,然后被同学狠狠推一把……于是孩童开始区分自我和世界,明白了什么叫挫折,也明白了什么叫别人的想法总是与你不同。
商挽琴不是没经历过挫折,但所有挫折都太轻微了。她就像温室里的花,人生经验从来都是:她掏心掏肺对谁,谁就也好好对待她。她从没想过,原来还有一种可能,是你掏心掏肺地喜欢他,很投入地喜欢他,他却始终把你只蠢猴子,高高在上地看你犯傻,以此为乐。
在李凭风眼里,她就是只蠢猴子。
成为男女朋友的那一天,李凭风告诉她,说他是从小地方来的,父母都不管他,把他当个孤儿也可以。他喜欢画画,曾在游戏公司当过原画师,后来被裁了,也不想再去受打工人那份气,就自己在家画画,打零工过活。
商挽琴很认真地说:“那你真的很厉害。”
青年握着一杯咖啡,杯沿遮住嘴唇,湿漉漉的刘海下是一双带笑的眼睛。他吃吃地笑着,说:“真是孩子话。等你进入社会就知道,你是该看不起我的。”
她当时已经知道,他大她六岁。他把她当孩子看?她油然而生一种不服气,脱口说:“不会的,我的看法不会变的!”
“真的?”他头一歪,神情中藏着某种狡狯,“要这么说也可以,毕竟~我也无法证明嘛!现在,如果你想反悔表白,也可以哦~”
“我不会反悔。而且,我会证明的。”商挽琴回答得很严肃。
他看着她,目光瞬也不瞬,声音越发甜腻:“你要怎么证明呢,挽琴?”
商挽琴忽然有些害羞,忍着脸热,声音也低了下来,几近嘟哝:“反正,我就是会证明的。”
“哎呀,是这样?”李凭风弯起眼睛,眉眼绮丽如画,语气再轻佻也让人轻易原谅,“证明要用行动的哦~那么,我暂时会看着你的。”
商挽琴暗中喘口气,大着胆子直视他的眼睛,说:“好,那你一定要看着我。”
她要他好好看着她。她下决心用行动证明自己。
“还有,”她清清嗓子,希望别害羞得太明显,“我家人叫我小名,你也可以……叫我音音。”
记忆中的那个瞬间,李凭风好像怔了一怔。也许是错觉,也许不是,但记忆中,那一瞬的李凭风笑起来,退却了所有的轻佻,还有那似有若无的刺,只余温柔。
“好哦,我答应了,我会好好看着你的,音音。”
李凭风靠近过来,第一次吻了她。
那一天,商挽琴假装镇定,晚上回到寝室后,却红着脸在床上翻滚了三个小时,直到被室友威胁再也不喜欢她了,她才消停下来。
她有男朋友啦!
脸超级帅,身材超级好,说话声音好听,还会为一只小猫见义勇为!
她好喜欢他!
她要好好对他!
大学一年级的商挽琴,如此下定了决心。
相爱的人应该相互信任。因此,她从没怀疑过李凭风说的话。
相爱的人应该相互支持。所以,李凭风是个贫穷的、不得志的画家?没关系,她会想办法支持他。打工,奖学金,别的办法,她都有。她超能干的。
画具很贵,颜料很贵?没关系,她会更努力地挣钱。
情人节和生日,据说要有仪式感?好啊好啊,去连锁店买一个晚间打折的蛋糕,回来自己插一根蜡烛,闭眼许愿,也一样很好。
“对不起啊音音,我不够能干。”
每当此时,李凭风会少有地露出羞赧之色。他不再笑,而是忧郁的、苦涩的、愧疚的,他会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一脸认真地许诺,说他很快就能挣钱,挣钱后一定对她好。
商挽琴总会笑起来,用力地拥抱他,用最开朗的声音说:“你已经对我很好了。我喜欢你的画,我相信你,而且就算一直这样也可以,我来负责挣钱,你好好照顾我就好。”
谁让她知道一诺千金的分量?谁让她知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谁让她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好好对待李凭风,要非常、非常、非常地珍惜他?
可是,细细剖开来说,或许她也没能完全做到这一点。就像李凭风说的一样,她总是吵架了一上头,就爱提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