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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江城子 ...


  •   张当迟疑一瞬,好像明白了大人的意思,并未说话。
      小厮孟虎则不解:“大人,这又是为什么?”

      有现成的房子,却不去住,那之前又要张当出去问何处可租房,图什么呢?
      张当自己倒是知道答案:试探。
      大人在试州府对当地影响,试百姓对官员态度,试这位李姓州官吩咐到了什么地步。

      孟清圭并不是第一次被贬谪。
      三年前,新政正在淤阻中推行,喧哗不断,诤声四起。
      他到底年轻,因一首青词[1]被保守一党抓住把柄,言他不敬太宗,目空无物。
      这是击枝败树、指桑骂槐的做法。表面上,他们攻讦孟清圭,实则剑指宰相郭魁,骂他不敬祖宗,败坏基业。
      官家为平舆论,只得将孟清圭下放青州,做了当地通判。
      然而他实在偏爱孟清圭,不忍明珠在边缘蒙尘,不过一年,又下诏令他返回京城。

      那时谁也不敢怠慢于孟清圭。
      只因人人通晓,郭魁与孟清圭这对翁婿圣恩隆重,不知尽时。
      孟清圭自然也不会尝到官场冷暖。
      他明断案,更进律法,他们夸他郎朗青天,当世砥柱;不欲与人为伍,他们就认为他曲高一阶,奉承他是高岭之材;他看不过地方蝇营狗苟、阳奉阴违,他们笑说这是年青气盛,不通世故。

      新政落败,三年耕耘毁于一旦。
      庐陵的现状只证明了一件事:近百年的痼疾,依靠他们这三两年的小打小闹,撼动不了分厘。
      百姓看不到大梁城里的官家,只看得到州县中的土皇帝,呼风唤雨,主生宰死,作威作福。
      这才叫真正的一手遮天!

      张当想到这里,实在嫌弃孟虎脑子转不过弯。
      孟清圭却耐性十足,解释道:“昔日高祖与魏后主对峙于洛水,魏后主不思反攻,却去吞并小国西岐。并非他认为西岐紧要,盖因不想叫高祖得眼前之利。西岐本无意争斗,苟活而已,却遭受无妄之灾,为何?”
      孟虎这才一拍脑门:“哎呀!原来是这样!我们是得了方便,那位大人不能拿我们怎么样的,可那屋主却要受波折!”
      张当冷笑道:“大人不愿殃及黎民,可有些人身为一州父母,却滥用职权,公私不分,好大的威风。”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孟清圭道,“到今日,这句话我也算了彻了悟。”
      张当道:“可惜那位同乡一番好心意。”
      “他或许是好意,所以我不能领。”孟清圭站起身,“收拾一番,今日便去府衙。”

      ——

      胡三娘这厢满腹担心,只怕有人来冒认,错失了乐璟想找的那个书生。
      然而她盯着罗子巷的空院子三两天,也没有见人来找负责看门的来青。

      她把这个消息说给乐璟,乐璟虽有些惊讶,但也很快理解了状况。她说:“也不碍事。”
      胡三娘得知可以不再帮忙盯梢,却没有松口气。
      她着实对乐璟口中的“心事”感兴趣的。

      要知道乐璟这么多年,眼里除了衣服就是铺子,再就是她跟前那个傻丫头,哪曾提过什么书生!
      那小院也是,先前脱不出手,于是空置五年,为了不惹麻烦,也从未租赁过外人,许多人不清楚屋主是谁。
      这次忽然叫她两口子匿名放信出去,还限定租客身份——

      要知道,罗子巷人口混杂,一般书生可看不上。璟娘必然是笃定对方除此房外别无他选,才放出此等言论。
      此刻的胡三娘,凭借女人的直觉,和多年在瓦舍听戏本的经验,忽然拥有了超凡的智慧。
      她自认有理有据,绝不会猜错。

      奈何妾心绵绵,郎却无意。
      这可真是要把胡三娘的心肝都挠出来——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兔崽子,管他是书生也好,官人也好,竟这样辜负璟娘的心意!

      可惜她到底不清楚对方是什么人。
      她实在好奇,去问乐璟,乐璟却只笑说:“事关一位恩人。”

      相比这件事,乐璟倒是更关心眼前的饭桌。知道胡三娘要来吃饭,她特意嘱咐厨娘,做一道细菜,酥骨鱼。
      这道菜是乐璟在大梁城时的最爱。郭相公爱好钓鱼,尤其爱鲫鱼。他若休沐,必是泡在水边,非要钓十尾八尾回府,才肯罢休。
      鱼到了相公府,就交由厨房先精养两天,再请人拿快刀把鱼批成细细的薄片,佐以橙齑或鲙醋,再加上这样那样的调味,放入热油锅里——就连细细的鱼刺也会变得酥脆,一嚼即化。

      鱼做好了,就会分到各房去。郭相公家眷简单,不过一妻两妾,一儿五女。贪吃的郭莘当然最受相公喜欢,送去她房中的鱼是最多的,乐璟也跟着享了口福。
      等她回了庐陵,住处又挨水,就专门让厨娘学了做法,不时解解馋。
      胡三娘来她这里尝过之后,爱得和什么似的,想要学师,奈何做不来那么细致。慢慢的,乐璟就专挑她来的时候才让厨娘做这道鱼。

      她给胡三娘布菜,胡三娘的心思自然就散了,谈起了油铺的事。

      有乐璟帮忙,交了租金之后,那边房主给了钥匙,胡大哥又请了些木匠上门,翻新受潮的望板[2]等零部件。
      若是没大事,这几日把器具搬进去,就能筹备开业,把铺子开起来了。
      他们拿不准开业的日子,胡大哥就想请个老先生算一算。胡三娘却觉得,现下这些算命的,风水先生,都是些江湖骗子,不中用。
      她觉得乐璟有一张金口,又聪明,又在铺子里占股的,就想来乐璟这里讨个吉日。

      乐璟对这个也上心,真的细细思考起来:“四月初八是佛祖诞辰,庆典多,吃食必不能少,赶在那之前开业再好不过。”
      本朝没有佛道相争一说,不会因官家信奉道家,民间就踩佛家一脚。佛道两路,都是百姓极为敬重的。
      到了浴佛节当天,哪怕是小小的县城,也要办斋礼,由当地寺庙里的主持来布施。有些员外也会捡着这种时候装装大方,搭上帐篷,给流民乞丐们施点白粥。
      除开这些布斋的,人一多起来,杂耍的、唱戏的也都要兴旺起来,那吃饭的人口不就越发多了?食铺们要早早做准备,食材,油盐,那都是不能少的。

      胡三娘也正是这么想,笑道:“这么说来,谷雨已经过了,时节是最恰当的。”
      乐璟道:“是啊,虽然连天下雨,可过了谷雨,也应当会歇停两天。月底或月初不错,再看看日子有没有忌讳,就可以定下了。可惜我要赶不上庆礼。”
      “怎么?”胡三娘诧异,“你又要走哇?偏偏挑这个时候?”

      面对着胡三娘,乐璟也不遮掩。
      她细说了自己与京城郭家的因缘,与她的打算。
      郭相公落势,可官家赐的宅子总不该收回去,论理不该毫无音讯。可她的数封信件都石沉大海,总叫她内心不安。
      庐陵信息闭塞,许多事情打听不清楚。她本想和京城来的孟官人搭上联系,借他的口问问情况,无奈人家看不上她这破落院子,或是不愿意连累她,连问都没有过来问。

      “我想,还是我自己去一趟大梁最稳妥。”乐璟说,“一来,我对大梁熟悉,万事好开口。二来,想去看看京城如今流行什么款式,带些样子回来。来来回回,路上耽搁,可不就要错过你们的大事。”
      胡三娘听了,才知道自己先前全想错了,原来不是璟娘对哪个书生有私心,只是存着一颗感恩的真心。另一点,胡三娘又对她这说走就走的洒脱艳羡不已。
      “独身一人,竟然还有这样的好处。”她感慨,“这就不怪你不想再成亲,也不怕日后孤孤单单一个人。”
      乐璟浅笑:“我哪是一个人?分明还有银罗陪着我。”
      “瞎说,”胡三娘道,“你难道能留银罗一辈子?她也是个大姑娘了,你又给她放了自由身,当亲妹子养着。迟早要给她相看人家,备好嫁妆,风风光光嫁出去的——”

      “呸呸呸!”拿个菜的工夫,银罗竟然就听到这两个已婚妇人以她做话题,啐道,“我可不嫁人,我要守娘子一辈子的!”
      乐璟捂着嘴偷笑:“阿弥陀佛,那就是我造大孽了,竟然叫这么漂亮的小娘子陪着我虚度青春,天下的男子非要咒死我不可。”
      银罗被说得臊红了脸,又说不过她们,只甩下一句“反正我是不要嫁人的”,忿忿然跑走了。
      胡三娘笑着摇头:“谁做姑娘的时候没讲过这种话,还是太年轻。”
      乐璟却道:“我不催促她,这种事,还是要看缘分。要她喜欢,又实在的人。否则媒人踩破了门,我也是不会松口的。”
      胡三娘和天下千千万万的女人一样,依然觉得,女人到底还是要有个男人,身也好,心也好,才不寂寞,才熨贴。可她内心再担忧这对姐妹,也算是外人,有分寸的,不好在这桩事上多说话,便道:“你们去京城的日子,定好了没有?知道你心急,可去京城上千里路程,可不是好走的,还是要等腿脚养好了再说。”
      “知道的,”乐璟说,“真要走,也是月底的事了。”

      她们到底没走成,因为没过两天,就有人找上门来,询问罗子巷的那座空院子。
      来者不是别人,竟是替知州老爷的女婿当差的一个老丈。

      来青磕磕巴巴禀报:“听说是知州大人吩咐的,为新来的官人租赁的屋子……这,大娘子,这可怎么办?咱们到底是给租,还是不给租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江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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