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他貌美如花》水寒川

16、羞辱

　　一夜寒风疾掠，冲庐山北侧一望无际的草原转眼枯黄残败，数名北戎兵驱赶这大批奴隶进入草场，赶在冬日第一场寒雪到来之前，将战马过冬所需的草料打包垛好。
　　准备去王帐的达鲁路过瞧见了这一幕，眼珠子一转，坏水冒了出来。他扭头对随侍耶和道：“去把最东边的帐子里的人给本王子揪出来，送去草场与奴隶一同劳作！”
　　耶和面露为难，“可他是那人带回来的，若贸然出手的话，只怕会……”
　　“怕什么？！”达鲁冷笑，“是他带来的又如何？既已为战俘便是我北戎的奴隶，本王子倒要看看，他为一个奴隶能耐我何？”
　　耶和听他如此说道，只得应声，带了两人快步朝最东侧的营帐走去。
　　东侧营帐只有一名北戎兵看守，耶和根本不将那名北戎兵放在眼里，直接推开人闯了进去。
　　帐内被炭火烘烤的暖意融融，十步之距的粗木榻上端坐着一人，那人身穿一件浆洗发白的中原样式的单衣，身形瘦弱面色苍白如纸，看起来像是时日无多的病秧子。
　　——谁能想到，曾在战场之上不可一世、令北戎将士闻风丧胆的‘玉面修罗’柳誊，如今成了一个任人搓扁揉圆的残废。
　　似听到声响，正在看向窗外的柳誊转过头来，看向他们。
　　微挑的凤眸里，眼瞳黑如墨锭。分明已受制于人身陷囹圄，却眸光凌厉如旧，只淡淡一瞥，便令人彻骨生寒，脊背冷汗如瀑。
　　跟随耶和而来的两名随侍，吓得禁不住后退了两步。
　　“怕什么？”耶和斥道，“他如今不过是一只被拔去了爪牙的病猫而已，伤不了你我。”
　　柳誊面无表情的转过头，继续看向窗外。
　　耶和脸上涌起一股被无视的怒意，他昂头上前一步，冷道：“大殿下有令，命所有奴隶去草场劳作。来人！将柳‘将军’带去草场！”
　　左右顿了顿，上前来一人架住柳誊一条胳膊，将他蛮横地从木榻上拖拽下来。
　　柳誊双腿无法着地，被拖拽下来后便摔倒在地上，身上白衣立时被染脏。
　　他一声不吭，沉默撑起双臂，试图撑坐起身。
　　见状，耶和冷笑一声，故意羞辱般抬起脚，一脚踩在柳誊后背之上，将他重新踩倒在地。
　　“抱歉呀柳将军，脚底有块脏泥，你身上这件白衣不错，正好可以借来擦擦鞋底，你不会介意吧？”耶和居高临下看着柳誊哼笑道。
　　柳誊冷冷看了他一眼，依旧没有说话，继续支撑自己起身。
　　但，他越是沉默，作恶的人越是得意。
　　就在耶和故技重施，抬起脚打算再次踩倒柳誊之时，突然一道白光闪过，帐中便响起耶和杀猪般的惨叫。
　　只见原本挂在耶和腰带上的短刃，不知怎么突然就到了柳誊的手上。
　　柳誊反手持刀快而狠的一刀刺穿了耶和的小腿。
　　一击之后，短刃从柳誊手里脱落，掉在地上。
　　没想到，成了残废的柳誊竟还能伤了自己，被刺伤的耶和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羞辱。他恼羞成怒抽出一旁随从的佩刀，不管不顾冲柳誊劈砍而去！
　　收到底下人传信匆匆赶来的须卜檀掀开营帐，便看到这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住手！”须卜檀怒喝咆哮，身体几乎是下意识的冲上前去，伸手一把抓住了耶和劈下来的刀。
　　顷刻，鲜血淋漓滴落而下。
　　“殿，殿下！”跟随须卜檀而来的随侍立刻涌上前来，将耶和与他身旁的两人一同拿下。
　　“七殿下恕罪！小，小人不是有意伤您的，小人此次是奉大殿下之命前来带战俘去草场劳作……”被扣拿住的耶和神色惨白，急忙辩解。
　　“劳作？”须卜檀冷笑看向他，“本王怎么看你是在杀人？”
　　“是他抢了小人的佩刀，先刺伤小人，小人……”
　　“他一个双腿不能行、日日被喂灌下软筋散连拿双筷子的力气都没有的人，你说他抢了你的刀刺伤你？究竟是他废物，还是你们是废物？”丹凤眸底杀意涔涔，须卜檀薄唇微挑，一字一句的续道：“想好了再回答。我北戎狼师，可不养废物。”
　　话里话外的威胁之意昭昭，耶和只能打断牙齿和血咽，忍下这口恶气。
　　“回殿下，是小人弄错了，小人身上的伤是小人自己不小心弄伤的，不是他。”
　　须卜檀听了冷嗤了一声，甩了甩手上的血，道：“回去后，告诉你们家殿下，他是我的‘战利品’，还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若再有一回今日的事，休怪我将他告到父王面前。滚吧。”
　　左右随侍闻言松开耶和等人，耶和忍气吞声不敢不应，一瘸一拐捡了地上自己短刃，与那两人一起出去了。
　　达鲁的人出去之后，须卜檀身形踉跄了一下，身旁随侍立刻上前来搀扶住他，须卜檀推开随侍，随手拿过帕子，将自己手上的伤口缠缚裹上。而后转头矮下身去，将柳誊从地上搀扶起来。
　　“你怎么样？可有哪里受伤？”须卜檀面含担忧地将面前的人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番。
　　柳誊一把推开须卜檀，身形踉跄退后了一步，神色嫌恶地道：“别装出一副样子来，怪让我恶心的！”
　　“你将我困于此地不就是想羞辱我？如何？方才瞧见的情景，七皇子殿下可还觉得过瘾、可觉得畅快？！如若七皇子殿下觉得还不够，尽管来，柳某奉陪到底！”
　　急急欲伸长接住他的手僵在半空，须卜檀与柳誊同样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黯然。
　　“你这么想我的吗？”
　　柳誊闻言嗤笑，“什么叫‘我就这么想你的’，须不檀，你真觉得柳某这般蠢笨，不知你心底在作何盘算么？”
　　“借你自己之前所说，西风城城防图你没有抢到、镇北军统帅你也没有刺杀成功，所以你只能转而选择进攻细叶城。可最后，你连作为最后退路的细叶城都没有攻下来，还死伤惨重。仗打成这样，你老子浑邪王定然不会放过你的。”
　　所以，在黄石隘中，须卜檀才会那般愤怒狂吼，说出那句他非逼他至此的话来。
　　“你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冒死将我从大火中带出来。”居心叵测的援手，无法称之为‘救’。柳誊唇角扬起一抹自嘲：“如此一来，你虽屡屡失手，但有我这个‘北戎人人得而诛之’的劲敌作为战俘，浑邪王说不定不但不会怪罪你，还会对你另眼相看。哦不，”
　　柳誊冷笑纠正，“从你方才敢用浑邪王来威胁达鲁，便可看出，浑邪王对你擒获劲敌一事，非常满意。”
　　“如何？七皇子殿下，柳某说的可对？”
　　须卜檀看着柳誊嗤笑冷肃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很想反驳他，说他想错了他。想说在黄石隘，他扑进烈火中救他之时，其实心里想的很简单，他就想让他活着。
　　他想看到会说话会生气会与他斗智斗勇、会偶尔朝他笑、活生生的柳誊。
　　“可你救他出来之后，却将他带到他一生痛恨的敌国。”有个声音在须卜檀耳边冷笑拆穿他。
　　是啊，明知柳誊痛恨北戎、明知将他带回北戎之后他将面临什么危险境遇，他还是将他带到这里了。
　　但倘若，他只是一个人的话……须卜檀闭了闭眼。
　　没有倘若。
　　“须卜檀，看在你我曾为对手的份上，可否提前透露透露，你打算在何种时机杀了我？”柳誊扬了扬一侧唇角，“今年冬季来得早了些，你们是不是快南下劫掠了？这次是打算攻袭我大凉哪座边城？出兵的誓师祭旗，怕是没有比用我这个北戎宿敌的鲜血，更加令人亢奋的……”
　　听着柳誊的话，须卜檀脸色越加惨白，他忍无可忍的打断他的话，沉声道：“我不会用你的血祭旗……柳誊不管你信不信，我不会杀你，更不会允许旁人动你分毫！”
　　柳誊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道：“不杀我？那你将我绑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顿了顿，像是突然恍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他看向须卜檀，凤眸凌厉如冰刃。
　　“你想让我背叛大凉，做你们北戎的刀。”
　　须卜檀没说话，而是不顾柳誊的反抗打横抱起他，将他安放在木榻上。
　　“我知道你们柳氏一门皆死于我北戎人之手，我想让你归顺，你定是觉得我在痴人说梦。”须卜檀蹲在柳誊榻前，昂头道：“但倘若我让你手刃仇人，为自己的亲人报仇呢？”
　　柳誊看向须卜檀。
　　须卜檀继续道：“我还知道，镇北军统帅萧百川于你有知遇之恩，你不愿与他决裂。可是镇北军中除了萧百川之外，又有何人真心待你？你可知他们在听闻你的战死消息之后，有多少人暗暗拍手称快？他们根本不配当你的同袍。”
　　“还有你们主君，大凉皇帝赫连成，荒淫无道，任人唯亲，视萧百川此等忠臣良将为眼中之钉，欲加害之……柳誊，迟早有一日，皇帝会对萧百川动手，而届时你们这些跟随他的将士，定然也会被连累。”
　　“与其来日吃瓜落，落得个凄凉下场，不如趁早斩断关联，另谋生路。”
　　“说的好听，你们浑邪王又是什么好东西？”柳誊冷笑回道。
　　须卜檀看了左右一眼，帐中随侍立刻退了出去。
　　“倘若不是他了呢？你可愿留在北戎？”须卜檀道。
　　柳誊抬眼望向须卜檀，良久，忽而问道：“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你是怎么知道，大凉皇帝要对萧百川动手的？”柳誊问道。
　　“这个日后你自然会知道。”须卜檀轻轻一笑，四两拨千斤的回道，“如何？可愿留下来？”
　　柳誊闻言鼻腔溢出一声轻哼，抬了抬自己虚软无力的双手：“你有给我选择的余地了么？”
　　须卜檀顿了顿，从袖中掏出一只白色药瓶，从中倒出两粒药丸，喂进柳誊口中。
　　吞服下药丸，只过了须臾，柳誊的手便能动了。他握了握自己重新恢复力道的手掌，突然暴起。快如闪电抽出须卜檀藏在袖中的薄刃，而后趁着须卜檀尚未来得及反应的瞬间，毫不犹豫狠狠捅进他的腹中。
　　抽出薄刃，喷溅出来的鲜血溅到柳誊苍白如纸的脸上，他微挑唇角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缓缓倒地的须卜檀，脸上带上了一点笑容。
　　“痴人说梦。”
　　而倒在血泊中的须卜檀盯着柳誊脸上的笑意却在想：
　　果然，还是笑起来的柳誊最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