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他貌美如花》水寒川

11、养你

　　暮春已过，细叶城里的杏花落尽，长出一粒粒弹丸大的果子来。
　　柳誊巡查完布防，回到营中。早已在大帐前等候多时的心腹陈缓见他回来，立时迎了上去，伸手扶着脸色依旧苍白的柳誊下马，小心翼翼劝道：“将军，布防之事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完成的，您还需要紧些自个的身子。”
　　“北戎南侵势在必行，早日完成布防也好早日让大将军安心。而且，北戎最近安静的有些过分，怕是事出反常必有妖。”顿了顿，柳誊问道；“对了，那晚达鲁的人是如何查到张老汉家的，可有调查清楚了？”
　　“回将军，查清了。”陈缓跟在柳誊身后进入营帐，“达鲁派了两路人马来刺杀须卜檀，一路人马折在了垂柳阁，另外一路则一直蛰伏在暗处。他们随着须卜檀去了鱼跃岭，原本是想趁机杀了须卜檀的，却不想须卜檀竟与您双双坠下鱼跃岭悬崖。达鲁给他们下了死命，不带回须卜檀的尸体不能回北戎复命。无法，这伙人只得隐匿在鱼跃岭附近暗中搜寻须卜檀的下落。”
　　“事发那日，有个人被派去南溪镇采买，恰时遇到了与张老汉爷孙一同进城卖柴的将军您，他们就尾随您回去了……”
　　陈缓声音越说越低，他抬眼小心翼翼看向柳誊。
　　外界都以为他们将军凶狠残忍杀人不眨眼，是个吃人心肝饮人鲜血的阎罗王。
　　但其实，他是非分明，对于无辜者充满怜悯。
　　而今，无辜的张老汉爷孙因他而惨死，想必此时此刻他们将军定然愧疚难当。
　　果然，他话说完，柳誊慢慢扶着桌角坐下，苍白的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尽。
　　他一直怀疑此事是须卜檀所为。因为大皇子达鲁生性鲁莽愚笨，乃是一介空有一身蛮力的草包，凭他的脑子以及手下那群酒囊饭袋，根本不可能将他与须卜檀两人逼到那般绝境的。
　　况且，那晚的北戎兵来得太巧了，巧的不得不让他怀疑须卜檀……
　　可万万没想到，这一切竟然是因为他……
　　柳誊合了合眸，脑海中浮现倒在血泊中的张老汉爷孙，以及浑身浴血固执却坚定的挡在他身前的高大背影。
　　那是柳誊从未见过如此狼狈不堪的须卜檀。
　　他发丝凌乱肮脏，温润俊雅的脸被污血与脏泥割离得斑驳，身上青色粗布短衣已被鲜血染得辨不出颜色。
　　柳誊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被别人以命守护。
　　更不会想到，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宿敌。
　　静了好半晌，柳誊睁开双眼，问道：“他如何了？”
　　那晚的最后，陈缓终于带人赶到，救了他与须卜檀。须卜檀重伤垂危，被柳誊安排在自己在城中的家中。
　　“前些日子人已醒来，眼下已经可以下地行走，身上那些伤，除了几处较深的外，其余皮肉伤都开始愈合。约莫再过三个月左右，人就能痊愈。”陈缓回道。
　　柳誊闻言颔了下首，又顿了一会儿，他抿唇撑站起身，抬步走出了营帐。
　　自须卜檀住进他家以来，柳誊头一回回自己家。院子不大，转过了两道跨门就到了须卜檀所在的卧房门前。
　　门扉半掩，一股轻淡的檀香自房门缝隙中飘了出来。柳誊抬手推开房门，负责看顾须卜檀的李郎中并不在房中，房内只有须卜檀一人，躺在窗前的软榻上休憩。
　　柳誊顿了顿，抬脚进了屋。
　　许是受伤的缘故，须卜檀警惕松懈不少，直到柳誊走近他跟前，在软榻旁的矮凳坐下，他都没惊醒。
　　柳誊也没有叫醒他，就坐在凳上静静看着他沉静地睡容。
　　李郎中给须卜檀处理伤时，柳誊也在一旁。他身上的伤虽然比须卜檀身上的轻，但力竭气虚，身体与精神都极度疲乏，加之血晕之症发作，情况并不比须卜檀好多少。
　　可不知为何，他怎么也无法闭上眼，心底一股莫名躁郁令他只有守在须卜檀身旁才能稍好些。
　　柳誊看着李郎中替须卜檀一刀一刀剜去腐坏的皮肉，看着那具壮硕的躯体被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切割地支离破碎。看着如注的鲜血从须卜檀身上流淌而出，将他眼前的一切染的血红……
　　脑海中突然闪现出须卜檀倒在自己怀中、奄奄一息时两人的对话。
　　他问须卜檀，为何要为他这个宿敌做到这种地步？值得吗？
　　须卜檀答，值得。
　　“因为，你是我须卜檀的心上人。”须卜檀一瞬不瞬凝着他，“柳誊，我心悦你。”
　　“我自知当年对你做出那样的事，眼下坦白心迹，你不可能会信我，但，我真的是真心喜欢你的……”
　　“你别问我为什么会突然喜欢上你，你身上有太多太多吸引我的地方。我这么说你可能不大相信，但其实早在云度山之战之时，我便对你动了心……嘶，那时你将我打的好惨，自领兵以来，我还从未吃过如此惨痛的败仗。”须卜檀满口污血，脸色灰败，然而望着柳誊的眼睛却异常晶亮。
　　“后来，照月原上我们……在那之后，我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你。可我也明白，以你我的身份，今生今世我都无法得偿所愿与你相守白首。”
　　“只是，我怎能甘心？哪怕是死了，我也想你能记住我啊。”
　　他用尽力气死死抓住柳誊的胳膊，望向他的眸底溢满浓郁的眷恋与不甘。
　　被那样一双漂亮的眼睛如此望着，世上无人不动容。
　　柳誊亦不能免俗。
　　抬手忍不住轻触熟睡之人的眉眼，然而，刚碰了一下，人就睁开了眼。
　　柳誊与须卜檀默然相望了一会儿，双双移开了视线。
　　一股尴尬的氛围在两人之间弥散开来。
　　须卜檀轻咳了一声，率先开了口。“我还以为，你再也不肯见我了呢？”
　　“你这话说的奇怪，眼下你住在我家中，就算我不想见怕是也难罢。”柳誊回道。
　　“原来这是你家啊。”须卜檀撑坐起身，瞧着柳誊薄唇含笑：“难怪处处都瞧着顺眼。”
　　柳誊瞥了他一眼，“怎么？听你这口气莫不是盘算了想长久住下去不成？”
　　“唔~你倒是挺了解我的呢。”须卜檀托着脸，笑吟吟道：“如何？你让我在你家住下去，我任你差遣，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尽心竭力给你当免费长工……当然，你若是想让我给你做些铺床暖被窝之类的事，我也是可以做到的。”
　　在脑海中稍稍想象了下须卜檀描绘的场景，柳誊沉郁的心情顿时松快许多。
　　他看看须卜檀，心里不由自主冒出一个危险的念头：
　　与其放须卜檀回北戎，两人重新变成劲敌，倒不如趁眼下有利形势软禁了他，将他永远禁锢在自己的宅院高墙之中。
　　如此一来，于镇北军来说也算是有利。
　　柳誊低下头捏紧了自己的手指。过了一会儿，听到自己问。
　　“你真这样想的？”
　　须卜檀闻言愣了一下。
　　柳誊下定决心般抬起了头，定定看着须卜檀道：“你想住在这里住多久都可以，不需要你做什么长工，也不需要你伺候我。我会保护你的安全，不会让别人伤你羞辱你。吃穿用度方面，虽比不上你在北戎，但我会尽力不让你感觉到有太大的落差。只要，”顿了顿，他抿了下唇，续道：“只要你不离开这所宅院。”
　　须卜檀也定定望着他，片刻，忽而一笑，“听你话里的意思，好似想养我……”
　　“是，我想养你。”柳誊平静回道。
　　须卜檀收了笑，“你该知道我对你的心思。我若在你家住下，便不会再让别的女子进你家门，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娶妻生子的。”
　　“那便不娶。”他既与须卜檀有了那种牵扯，何必再牵扯无辜女子进来，平白祸害了人家一辈子。
　　“可我是北戎七皇子，将我留在这里，会给你带来诸多非议。”
　　“无所谓，反正我名声也不怎么好。”
　　“萧百川可能为难你。”
　　“先不说大将军不会那么做，就算是，我也不怕。”
　　须卜檀一瞬不瞬的凝着神情坚定而平静的柳誊，目光灼热的烫人。他动了动唇，咽下了千言万语，只道：“那就叨扰将军了。”
　　闻言，柳誊放在膝盖上的手倏地松开。
　　他点了点头，强装平静又与须卜檀说了两句，便起身告辞。
　　剧烈跳动的心，直至走到大门处才稍稍平稳下来。
　　“将军是想软禁须卜檀？”一直跟在柳誊身后目睹一切的陈缓，试探问道。
　　柳誊不语。
　　陈缓自顾自道：“不过如此一来倒是解决了诸多麻烦。他是您的救命恩人，你定然是无法对他痛下杀手的。可若放了他又无异于放虎归山。囚在您的宅院中，由您亲自看管，相信他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只是……”
　　“军中曾在须卜檀手中吃过亏的，怕是会有些微词。届时，难保他们不会去大将军面前说有的没的，平白泼您一身脏水……”
　　柳誊回眸看向陈缓。
　　陈缓抿住了唇。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面带寒霜，柳誊冷声道。
　　陈缓吓得低头不敢言语。
　　明明是自己做贼心虚，听不得他人旁敲侧击的试探，却在此故作大义凛然呵斥他人。
　　真是虚伪至极！柳誊听到心底有个声音对他冷嗤道。
　　身体两侧的手攥紧成拳，柳誊微微低下了头，放缓了语气，对陈缓道
　　“去牵马吧。”

作者有话说

　　下章进入火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