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章｜来自遥远时空的回响 ...
-
“人和人是不同的。”
很多人都会说这话。
这并不稀奇。
但面前的人依然为此感到惊讶。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他嘴角牵强地扯起一个微笑。
“人和人是不同的，这是就连小孩子也知道的事情。”
“老师你有什么好否认的？”
那个最开始的声音依然十分冷静地叙述。
“我们所有坐在这间教室里的人，无论美丑，性格，智力如何，我们的命运早已注定。”
他好像已经明白了自己的使命似的。
歪掉的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迫使指针旋转。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被称为老师的人僵住不动。
他的喉咙里仿佛有千斤重的沙石久悬不落。
那些光明的、花团锦簇般被织就的、曾重复过成千上万遍的话语不知为何怎么也说不出口。
孩子们的皮肤因为生存环境和气候的恶劣，并不白嫩细滑，反而刻上了一道道细纹。
但那一双双眼睛都依然清澈，如深林泉水，历经风霜但不染杂质。
如明镜，如铜鉴。
将面对着的旅人照的无地自容，自惭形秽。
人和人……
“人和人当然，当然是一样的。”
枯叶从窗外飘进教室里，老师哽咽着。
哽咽着说完了这句话，并将嘴角的微笑拉的更大，让其更自然。
这里只有他一个大人。
“老师，你说的不对。”
一个细细怯怯的童声响起。
“如果，如果，人和人是一样的，为什么有的人生下来就有爸爸妈妈，有的人却没有呢？”
小女孩刚开口时声音有些颤抖，但话到末尾却坚定不已。
这个年代像她这样的孩子并不少见。
在出生之前父母便奔赴战场，抑或因意外身亡。自己从小在福利院或孤儿所长大，总是盼望着某一天，有着自称爸爸妈妈的人出现在眼前。
与其期盼相对应的是，她要在之后余生学会放弃这个愿望。
“沙丽，所有人都有爸爸妈妈，只不过有的孩子会早一点见到，有的孩子则要晚一些，早一点见到的孩子要珍惜父母在的时光，晚一点见到的孩子也要学会享受迟来的甜蜜。”
老师垂下头，扶了扶纤细的眼镜框架。
从斜斜的百叶窗外透来的狭窄天光照在他身上，将昏暗的教室反衬得亮了些。
“请相信，我们终将踏上同一条旅途。”
他的话音落下。
一个男孩举起了手。
“老师，昨天晚上我给妹妹打电话。”
他似是说起了不相干的故事。
“电话接通了。”
“我妹妹一直在哭。”
“我问她怎么了？”
“她说父亲好久不回家，自己一个人很害怕。”
“我对她说，你害怕关我什么事。”
“她哭了很久，然后把电话挂了。”
孩子的话颠三倒四，不知省略了多少语句。
“我一开始很开心，因为爸爸带着妹妹离开，却把我留下，我讨厌他们。但后来我一个人坐在床上，不知道为什么胸闷闷的。”
眼泪从男孩的脸庞不断滑落，像是将天地连成了一条线，连成绵密的雾面。
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左胸。
“这里很疼，直到现在依然很疼。”
男孩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眼睛像是紫罗兰上垂着露。
打湿了路过下雨天的小狗。
“我好想他们。”
他的声音轻轻的。
以这句话作为简要叙事的结尾。
成年的大人一时失语。
教室里的其他孩子则十分安静。
在本该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年纪里，他们过早地懂得了一些话语的未尽之意。
也正是因为懂得，所以才沉默。
老师是新来的老师，崭新的和这间教室格格不入。
教室破败、简陋，狼狈不堪。
充斥着丁达尔效应的空气灰尘四起。
他却精致，讲究，峨冠衣香。
就像一朵盛放的花，带着甜蜜、雨水和阳光。
比花更好看的老师，会理解吗？又是怎样看待他们的？
孩子们不知道。
在这片饱受战争和天灾摧残的土地上，在这些搬着指头数过的年头里，在每一晚、每一晚记得的漆黑的，只有一只、两只星星的晚上。
大人在劳作，孩子也在劳作。
在温度达到900摄氏度的泥砖砌成的火炉旁，
在田野间千百万朵无法见光的茉莉花旁，
在冬日滂沱的雨里，
在夏日炙热的光里，
在狂风吹走屋檐后。
那些从汗水滴落的地方拿出的陶盘在加以装饰后，以手作品的名义高价售出。
那些从泪水浸润的地方采摘的花朵在予以加工后，以奢侈品香水的形式流入被丝绸、黄金、宝石装点的地方。
“下课了，走吧。”
教室的木门被推开（如果那称得上是门的话）。
“吱嘎——吱嘎——”的声音在梁上盘旋。
满室寂静被打破。
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节课已经结束了。”
他这么说着，面容沉静镇定。
弥漫着苦涩的橡木苔气味与佛手柑和雪松混杂的味道分割成两方。
--------------------
“这节课马上就要结束了。”
“老师最后再多说几句，简要回顾一下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说不定你们历史课也用的上呢,是不是？”
“这是发生在公元2789年至2794年王庭革命间的故事，那一期间统治远东整个地区的王朝及其中央集权的君主制度在三年间土崩瓦解，划下辖区分裂为东西二国。整个国家体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失去秩序，社会处在完全的混乱中。与此同时，大陆另一端的政治组织也在火上浇油。从官方权威的失信，到经济体系的崩溃，市场流通陷入恶性竞争，民众生活水深火热，步履维艰。”
老师在课堂上侃侃而谈。
学生们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奋笔疾书，澄亮通透的光线从四面八方而来，照在这群意气风发、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头上。
“当时的远东地区由于经济学上称为“看不见的手”失灵、通货膨胀率、失业率一路走高，资本为增本降效，将人力成本压缩至最低。许多家庭为了生存甚至不得不让七八岁的孩童也承担劳动。”
在铃声即将响起的前几秒，一只手举起。
“是有什么问题吗？”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微笑着问。
“老师，我感觉这文章是不是还有后续啊？这读起来有点不完整。”
学生先是因为提问的关系站了起来，又为自己提出的问题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头。
“相信很多同学都和你有一样的疑惑，只是有的同学会憋在心里不说。”已然在校教书十多年的老师怎么会看不出学生们的小心思。
觉得文章不完整只是委婉表述，还有曾经教过的学生大胆开麦认为教课委执行委员文学水平不足，竟然把这样一篇主题思想不明，文笔堪忧、宛如稚童之作的文章搬上课本，真真让人贻笑大方。
“那么老师在这里回答一下，是的，这篇文章只是小说的节选，你的感觉是正确的。关于后续的内容因为一些考虑没有放上来，但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去找原作读一下。原作名是《我的童年》，作者是血统纯正的亚细亚人，他在总角之年经历了东西二国分裂的阵痛，以及联邦对远东部分地区的殖民统治，在其十五六岁的时候，作者执笔写下其回忆和感受，五十年后，后人找到他的文书并将其出版公布。”
“作者的名字，是霍无衣。”
“霍无衣，这名气感觉有点耳熟啊？”
“是啊，我怎么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
讲台下方响起蜜蜂一样嗡嗡的私语声。
“东国开国元勋之一，镇国将军，武安侯霍无衣。”
浩荡悠长的铃声响起，仿佛看够了学生们抓耳挠腮的样子，老师揭晓了答案。
“文章全篇仿佛诉说命运不公，天道不仁，人与人之间难以平等。但纵观作者一生，他都在为反抗命运，反抗不公，反抗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而做斗争。这是一种伟大的抗争精神，也是我们这代在和平中生长的人需要回顾和反思的。我这样说的话，同学们是否稍微觉得能理解了些呢？”
老师笑眯眯的，看着反应各不相同的同学。
当时年少，风华正茂，他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想到某年某月，时光荏苒，书中的子弹会正中每一个人的眉心。
而当下，阳光正好，微风徐徐，少年的衣角带着皂香，阳光为他们的身形勾勒出金边。
这群人或勾肩搭背，或挽手依偎着从教室鱼贯而出，身后的影子被拉的其长无比。
没有人知道那不过二十万字的原著里在两百年前的扉页上，写着的一句话。
“所有人都说人和人之间生来平等，只有我知道不是这样。很多人觉得命运不公平，但我知道不公平的命运终将被我征服。我要创造没有不公平的世界，我要所有人都能平等、有尊严的交流。我坚信这样的一天终将到来。但我也相信，这一天到来后的某年某月，终有人会发出和我一样的感慨，可你要知道，平等的世界是要靠自己创造的。”
“而如果真有这一天，请允许我隔着千千万万分秒瞬息的时间长河对你说一句，同志，你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序章｜来自遥远时空的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