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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黑夜路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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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让不便移动,便就近去了一个东厂的联络点,派人去通知手下在此处汇合。
等张文才匆匆赶到的时候,谢让坐在主位查阅公文,一旁的矮桌上趴着已然睡熟的欢情,身上还披着厚重的裘衣,看那制式规格,显然是谢让本人的。
小姑娘睡着后,一只手甚至还抓着大人衣摆,生怕人跑了似得。
张文才看到这场景顿时眉开眼笑,三年前他就觉得这两人之间不简单,结果后来就没动静了,今日一看这俩人果然是旧情复燃了。
谢让没有给他八卦的机会,此时的脸色苍白冰冷的吓人,他给了张文才一个眼神,示意他出去说话。
他轻声离开去了走廊,却没注意一旁的欢情突然睁开的眼睛。
谢让低声问身旁的手下,“今夜刺杀的人有活口吗?”
“抓到了两个活的,”张文才点了点头:“大人放心吧,人证和物证早就都已准备好了,只等盛安入瓮了,一击致命了。这一次天罗地网,我就不信若这一次还能让这个老狐狸跑了。”
“哼,”谢让冷哼了一声,“”
““夜莺”是否还安全,有没有传回消息?”
“夜莺很安全,并没有引起怀疑,我倒是当初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这么厉害。”
“今天您护驾有功,如您所料,圣上下命由您负责调查刺杀一事,让六扇门那四位捕头协助查案。”
谢让笑了笑:“我这东西都备齐了,便让他们抽丝剥茧,慢慢去调查吧。”
“扳倒盛相谈何容易,您就不怕他们和盛相沆瀣一气,白费了您的布置。”
“勾结匈奴,欺上瞒下,谋害朝廷重臣,而且还都是保家卫国的将军,盛安这种老家伙干得出来这样的事儿,六扇门那一帮都是江湖侠客,少年气盛,他们能忍得了?”
那张文才呸了一声:“活该那盛安老贼位极人臣,连个子嗣都没有,这就是因果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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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文才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顿时脸上挂上了八卦的笑意:“恭喜大人,好事将近了。”
“您这处心积虑,是不是想帮赵驰野将军翻案?”
谢让拍了一下张文才的脑袋。
“我布置这事儿时,我和那丫头还没在京城遇上,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想到赵还,谢让又是叹了口气。
“找辆锦衣卫的马车,送赵小姐回鹊华楼吧,找掌仪司的人照看一下赵还,日后若是赵将军翻了案,脱了贱籍,也能为她找个好人家托付终身。”
听到这话张文才猛地一惊,似乎这才意识到什么:“谢大人,您这样不是伤了赵姑娘的心。”
谢让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才刚满十八岁,还是个小丫头呢。我非良人,总会遇到不让她伤心的人。”
然后他们便听到了黑夜之中传来的一声冷哼。
“那倒是辛苦谢大人为我劳心劳力筹谋许多了,可惜赵还命薄,无福消受。”
谢让闻声猛地回头,便看到回廊的尽头一个细瘦高挑的身影。
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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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让没有动,只是望着对面的女子,不远处的房间内的灯火映在她身后,在她身周渡上了一层淡金。
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然后交给了自己她身上的狐裘。
直到她决绝离开的背影,完全离开谢让的视线。
赵还最终还是没有等到谢让的挽留。
回廊处没有点灯,如今漆黑一片,全不若远处房间那般明亮。
谢让突然觉得这就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
一个身处黑暗,一个来自于光明。
或许她曾会短暂的陷入黑暗,可绝不会永远留在这无尽的夜色。
他握了握手中的狐裘,上面还带着她的体温与发间淡淡的兰花香。
不是不心动,可是他又如何忍心,将她拉倒这般万劫不复。
她还那么年轻,前半生家道中落,还没看尽这世上的美好景致。
既然明知前路十死无生,便还是让他独自前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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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张文才看见欢情跑走,倒是着急了起来,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您到是追啊。”
谢让只是垂下了眼眸,最终浅浅地摇了摇头:“随她去吧。”
张文才倒是一跺脚追了出去,他临走时点了一盏灯交到了谢让手里。
“大人,黑夜路长,我们倒是都盼着有人能为您点一盏灯,有人相伴,总好过独行。”
谢让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身前的那盏灯。
站着漆黑的回廊上。
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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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还是张文才寻人送了欢情一程,欢情本来不愿。
可张文才只是说:“赵姑娘一夜未归,总要有个由头。”
两人临分别时,张文才竟是从马车中,拿出了一个红木盒子。
只是看这盒子本身便价值不菲,欢情却哪里肯接。
“大人托我带给您的礼物,您收下吧,总也留个念想。”
说着他便打开了那盒子。
早已见惯了金银珠宝的欢情,却依旧讶异了一瞬。
不为别的,只为了那把三年未见的雁翎刀。
代表了她作为赵还,十五岁以前的大好年华。
这把刀曾陪她度过日复一日的枯燥的练功岁月,也曾助她快意恩仇,惩恶扬善,在年少时搏过名声。
张文才缓声对欢情说:“谢大人让我和您带句话,他说姑娘是赵家最后的血脉,希望赵家这把雁翎刀,能在姑娘手里重放光彩。”
欢情的眼皮轻轻颤抖了一下,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陈年往事,如今早已无法回头,既然已然一切随风,又何必睹物伤情,平添感伤。”
“不然,”张文才摇了摇头,对欢情坦然道:“小人也是遭逢苦难才成了阉人,也曾觉得生也无望,死也无望,直到遇到了谢大人。”
他朗声道。
“可小人如今倒觉的,这世间所有的苦难都是暂时的,就像是深夜与黎明相伴,姑娘眼看就要熬到脱籍,何必自怨自艾,文才相信赵小姐必有重振赵家雁翎刀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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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最终欢情还是拒绝了这份大礼。
欢情垂首抚摸着雁翎刀,眼底是无限无限眷恋与缅怀。
“我今日若接了这把刀,只要等着谢让给我父亲翻案便好。虽然沦落过风尘,做不回当年的名门贵女,可未来总也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相夫教子,一辈子不长,其实也就这样过去了。”
她声音很低,听不出喜怒。
“可我不愿意就这么算了。”
张文才有些无奈的苦笑:“沉冤得雪,祸首认罪,纵然中间千难万难,可小人不懂姑娘还有什么不满?”
欢情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你说得对,我的确是不该有不满的,欢情如今一介官妓,苦于在红尘挣扎,若有机会脱籍,即便他今后要将我嫁与别人,照理说我也应该对谢让千恩万谢,言听计从。”
张文才听出了欢情话里的意味,立刻劝慰道。
“欢情姑娘,谢大人一片苦心,他为姑娘的思量不是一朝一夕,而是今后长久。谢大人不是无意于姑娘,只是他是宦官,又前路凶险,不想耽误了姑娘。”
“谢让自然是情深义重,这我知道,可我不懂他的顾虑。”
欢情手上将那木匣猛地合上,推回给张文才。
她忽的眼神一厉,微微闭眸,掩住了眼中的决绝之色。
“我五岁接过这把雁翎刀,为的是惩恶扬善,保家卫国,十五岁沦为官妓,苟且偷生,为的是卧薪尝胆,报仇雪恨,一生本就不长,蝇营狗苟,了却残生也不过虚度数十年华。他谢让是太监如何?我做过妓子又如何?不过都是世人愚昧,将他们的看法加诸我身。即便前路如谢让以为的那般凶险,大不了也不过就是一死罢了,可总归是死得其所的。”
“辛苦张公公为我带句话,今日我不接这雁翎刀,明日我也不会嫁什么所谓的清白人家。这一生,我只嫁我想嫁的男子,我不求他谢让与我同行,即便他不喜欢我,天高海阔自有我的归处,就不劳谢大人费心了。”
徒留张文才一人,在漫长黑夜之中,抱着那红木匣在原地久久没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