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浴泽》晚鸣蝉

6、第 6 章

　　楚禾泽回到军营时将士们低声议论着什么，看见楚禾泽又不约而同地噤声，楚禾泽一打听才知，楚峪从湖边回来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声称要整顿军纪，下令责打颜霁二十军棍。

　　楚禾泽走进主帅的营帐，颜霁脱了衣服正要被带去受罚，楚禾泽使了个眼色让行刑的将士下去，转而对楚峪道：“大军明日拔营，二十军棍下去少说也要躺三天，其间还要差人照看，战事在即，不若等退敌后再行军令。”

　　颜霁□□着一身腱子肉跪在地上，见楚禾泽来了别过头，显然不服气这样的处置，“要杀要剐全凭主帅！我没什么好说的！”

　　楚峪从主帅的位置走下来，握住立在一旁的刑杖，几乎在眨眼间，木杖落在皮肉上的声音惊得帐内所有人一颤，楚峪这一棍手上没留半分力气，颜霁挺直的腰板在众人的目光中如骤然斩断的松木，楚峪扔下刑杖，厉声道：“谁给你的胆子自作主张？”

　　楚峪回来调查后才知前几日押运粮草的军队遇到了北燕的伏兵，楚禾泽怀疑北燕大军虽然驻扎广阳城外，但已经渗透到了襄陵城，打算点兵去附近侦察一番，那些将士得了颜霁的意思，楚禾泽点兵点了半晌无人应和，所幸楚禾泽还有自己的私兵，是加冠时梁帝亲赏的五千私兵。

　　楚禾泽一行伪装成商队，果然遇到燕兵的伏击，这一支燕军约莫百人左右，驻扎在襄陵城外的眉山里，楚禾泽带了几十人将这伙燕军剿灭，也亏楚禾泽谋划得当，将士死伤仅占少数。

　　因遣出去的是楚禾泽的亲兵，楚峪对此事也无从所知。

　　颜霁在楚峪大发雷霆时便知晓这些事情瞒不住，他上半身伏倒在地一时间起不来，适才刑杖落下的地方已经开始泛紫出血，“我是替将军不平，他一个富贵侯爷，连疆场都没上过，别说杀人，只怕连只鸡都没杀过，凭什么和将军一同领兵！”

　　楚峪气血翻涌，楚禾泽资历不足将士们不服是情理之中，他十二岁被楚淮寂拎到军营，那些禁卫军原本是汝昌侯的兵，自然不服他们父子管教，也是各种不对付，更不把他当侯爷世子看待，比武时下足了狠手，后来在楚淮寂一点一点的树威治理下，禁卫军才唯首是瞻。

　　楚峪气的是颜霁不分轻重，寻常的小事他可以当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倘若两军开战，颜霁带头不听将领指挥是要出大乱子，楚峪冷哼一笑：“你少来，今日敢不听副将的指挥，明日就敢在战场上连老子的话也不听，战事在即，剩下的十九棍等打完了仗你自己来领！”

　　楚峪直接掀开帘子走了出去，楚禾泽知道楚峪是在帮他立威，让颜霁手底下的兵把人扶回去上药，也转身去练兵。

　　时值盛夏，将士们嫌暑气燥热大白天都光着膀子，北境的夜风却凉爽无比，远处的檐角托起了一钩银月，营帐内铜鹿灯燃尽长夜。

　　烛火昏昏，楚峪捏了捏额角的穴道，向坐在对面的楚禾泽摊开掌心，露出一点疲乏外的狡黠：“喏，糖。”

　　摄影成双，映在帐面的影子仿若亲密无双。

　　楚禾泽垂睫看了看静静躺在楚峪掌心里的糖，无声地拒绝了楚峪。

　　楚峪收拢掌心，唇尾挂着的笑蓦地多了几分惆怅，“你要是永远像刚入侯府的时候该有多好。”

　　“啧，你这个倔脾气也就我能忍得了你，换哪家小娘子人家愿意热脸贴冷屁股？”

　　“如果没有兵权，你现在对我的态度会不会好一点？”

　　楚禾泽剪去焦黑的灯芯，听着楚峪的控诉又觉得好笑。

　　小孩子爱吃糖不是什么稀奇事，他刚到武宁侯府的那年饭菜要挑甜口的，点心也要甜的，吃粽子要蘸糖，豆花要掺果蜜不放咸卤……后来楚峪的荷包里鼓鼓囊囊放的全是糖和果脯，因此小小的楚禾泽总爱黏着他。

　　再后来楚禾泽从宫里得知了汝昌侯楚昀战死的“真相”，回到武宁侯的楚禾泽格外愤恨，他推开前来递糖的楚峪，丢下一句：“谁知道你给的是糖还是毒！”

　　小时候的楚峪很混，十里八街有名的混世魔王，他将泥土攒成糖球的模样用糖纸包好，找到了躲在白果树后的楚禾泽，将“糖”硬生生地塞到楚禾泽嘴里，笑嘻嘻地问：“现在知道了？”

　　从那以后，楚禾泽再也没吃过楚峪递过来的任何东西。

　　只是楚峪似乎将这件事忘却了。

　　“楚峪，天底下没有那么好的事情，你既想要兵权又想要我待你如寻常人家兄弟般和乐，未免太过贪心。”

　　楚峪心脏仿佛被一只冷冰冰的手攥住，攥得他心口发疼，他不愿和楚禾泽针锋相对，也不想做寻常人家的兄弟，他摆摆手，“罢了，不说这些了。”

　　二人又重新商讨起明日大军前行的路线，楚峪认为走最近的嘉明关，既可以免去大军长途跋涉，又能最快抵达战场，驻守广阳城的守军已经快支撑不住了，楚禾泽却觉得已有燕军抵达襄陵，嘉明关地势险阻，四处环山，中间还要过桥，燕军若在此地布下埋伏，可以称得上是天罗地网，不如走乔山关，路途虽远但平原地势路途坦荡，比山路易行。

　　二人为此事争执不下，楚峪眉弓一挑，落笔定音：“我是主将，我说了算。”

　　楚禾泽最恨楚峪拿身份来压他，拧眉道：“你少跟我摆主将的架子，我高兴了认你是主将，不高兴了谁来也没用！”

　　楚禾泽脾气倔，楚峪也不是个善茬，两个人半晌都不肯低头，楚禾泽深吁一口气，转身抬靴就走，“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各自领兵为战吧。”

　　楚峪在倏尔空荡的营帐里一脚踹翻旁边的矮脚凳。

　　楚禾泽带了自己的亲兵又点了一万兵马，天将破晓前拔营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