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
-
建安七年七月廿一，梁宫翰林阁。
碧霄晴云白鹤，秋光尚好。
立起的书简后楚禾泽用一只手托着圆润的腮肉，细碎的晴斑从窗棂的菱格漏进来，打在轻阖着的茸长睫扇上，呼吸均匀地洒落在面前蚂蚁似的墨字上，随着褚良褚老先生走入翰林阁，姜逢止忙用手肘戳醒酣睡中的楚禾泽。
褚良是大梁有名的贤士，年岁虽长人可不糊涂，今日的课业是平素的两倍还多，褚先生前脚离开，楚禾泽后脚就苦着脸蔫蔫地趴在桌案上，兔毫乱挥一气，姜逢止举起白宣挡住了迎面飞来的墨点，旋即从人手中夺过瑛管，无奈地唤道：“阿泽。”
楚禾泽一脸地生无可恋，倏忽张临从半张的窗隙探出个溜圆的脑袋，目光扫了一圈锁定楚禾泽的身影后，举起手中的棋奁冲他晃了晃，“云辞，出来下棋！”
楚禾泽眼神一亮，想起夫子留下的课业又黯淡下来，姜逢止仿佛看到楚禾泽得意摇摆的尾巴在瞬间垂丧扫地，不觉生笑：“你去同张临下棋吧，课业我来替你写。”
“可是……”
“云辞，快出来呀！你磨蹭什么？一会儿晚课要开始了！”
太阳从云阶慢慢爬下来，楚禾泽忙连声应道：“来了来了！这回输了你可不能再耍赖啊！”
“明明是你先悔棋的！”
楚禾泽从桌案离身前，同姜逢止像模像样地一拱手，小声道：“那就多谢殿下了，我会早点回来补课业的。”
楚禾泽一阵风似地跑掉后，小两岁的姜祈言搬着自己的四脚圆凳从隔壁的书阁坐到了姜逢止身边，慢吞吞地在漆案上摊开字迹歪歪扭扭的课业，眉眼皱成一团：“阿兄，课业好多。”
姜逢止伸手在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两下，眉眼弯弯：“那阿兄陪你一起写好不好？”
姜祈言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
楚禾泽在秋千架一旁的紫藤花廊下和张临对弈，七岁的张临指节丰腴似十根胖笋，想仿着棋圣的模样在指尖夹一枚黑子，屡夹屡掉，少年的目光停在棋局上眉头紧锁，如临大敌，姜逢止完成课业后也来看二人下棋，姜祈言在几人中年岁最小，坐在秋千架上捧着本小人书看得入迷。
时至暮夏初秋，紫藤花早已谢尽，清风从郁绿的枝藤间穿过，送来阵阵凉爽，萍儿提着食篮在翰林阁绕了两圈才找到太子一行人。
食笼放在白玉石桌上，还未掀开便闻见一股清甜的桂花香，姜逢止不等萍儿动手，率先打开食笼，取出里面的桂花糕和桂花茶，萍儿立在一旁笑吟吟地：“皇后娘娘知道殿下和侯爷最喜欢这个节令的桂花糕，特意遣奴婢送了来。”
楚禾泽一手摸棋子，空出的另一只手拈起桂花糕送进嘴里，桂花的香气和着软糯的糕饼，楚禾泽两只眼睛不住眯成两条窄缝儿，像融融秋光里惬意打滚儿的猫。
姜逢止冲秋千上的姜祈言招手：“阿言，快过来吃桂花糕！”
姜祈言磨磨蹭蹭地走过来，坐在姜逢止身边乖乖张开红口，姜逢止捏碎一半桂花糕送进候张的唇舌里。
七八岁的年纪自然是饮不得酒，楚禾泽和张临索性以茶代酒，碰杯交盏玩得不亦乐乎。
等到檐脊托起一牙弯弯的月，白日热闹忙碌的翰林阁也陷入沉甸甸的梦乡。
月黑风高夜。
楚禾泽今夜感到格外的不安，在榻上来回翻烙饼，等夜色完全沉淀下来，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笼罩着整个金陵城，只闻细碎的虫鸣和风刮过树叶的呼啸，内侍尖厉的嗓音划破漆黑的密网，将沉睡的宫城从梦中唤醒。
“不好了！椒房殿走水了——来人啊！快来人救火啊！”
楚禾泽掀开被褥，踩上两只靴子就往殿外跑，他和姜逢止平日皆住在椒房殿的偏殿，按规矩皇子本应住在千秋殿，梁帝亲口下旨允准皇后将太子养在身边，姜祈言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但姜逢止每个月总会到千秋殿陪姜祈言小住几日。
不巧的是，今日他们二人刚好宿在千秋殿，楚禾泽一推门撞上急匆匆赶出来的姜逢止，二人的视线撞上，心照不宣地并肩往椒房殿的位置跑去。
因椒房殿走水，此际宫中乱作一团，铁蹄嘶鸣轻易藏匿入呼喊声、烈火灼烧声和哗哗水声中。
二人至椒房殿时，火势已被扑灭大半，孝显皇后被萍儿扶去了偏殿，姜逢止忙不迭地跑过去，急促唤道：“母后！母后你有没有受伤！”
孝显皇后缓缓抬起轻阖的眼睑俯身把身量尚小的姜逢止拥进怀里，眉眼间难掩疲态，依旧撑起慈爱的弧度，笑道：“母后没事。”
楚禾泽问道：“椒房殿为何会突然起火？”
萍儿奉上三盏新烹的热茶，“值夜的内侍说是窗棂没有关紧，风刮倒了烛台，引燃了桌上的宣纸，幸亏发现的及时才没有烧到偏殿。”
椒房殿被火舌舔舐过的横梁摇摇欲坠，原本富丽堂皇的宫殿顷刻间变成一片焦黑的废墟，宫人还在前仆后继地扑灭最后一星火芽，姜逢止一拳砸在漆案上，“这群内侍做事如此不当心，就该打发了他们去掖庭！”
孝显皇后轻轻拍抚着姜逢止的后背，同时张开一臂将楚禾泽也揽在膝前，十分爱怜地摸了摸头：“好孩子是不是吓坏了？和阿止回去安寝吧。”
姜逢止拉着孝显皇后的袖摆不肯松手，“母后，我留下来和你一起睡。”
孝显皇后宽慰的话还未出口，外面再度兵荒马乱起来，一个宫娥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跪倒在地：“娘娘、娘娘！徐禄安带兵闯入了奉天门，现在叛军正赶往太极宫！娘娘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手中的茶盏应声而碎。
作者有话说第12章 第 1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