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浴泽》晚鸣蝉

11、第 11 章

　　楚禾泽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战场失控。

　　独孤瀛铁盔下那双幽幽泛绿的眼瞳让楚禾泽想到了旷野上猎食的狼，枪柄挡住了楚禾泽迎面斩来的尺锋，在铁铸的兵器上留下一道深痕：“你的剑法比不上你的父亲。”

　　楚禾泽施力逼退独孤瀛：“对付你绰绰有余。”

　　独孤瀛的汉话不是很好，他只能从对方的表情揣度话里的意思，奈何楚禾泽的情绪总是藏匿得无处寻踪，于是在独孤瀛眼里，楚禾泽的表情不亚于在说：你在放什么屁。

　　被自己联想惹怒的独孤瀛朝楚禾泽的位置狠狠劈去一刃，被踏风甩尾躲开，独孤氏作为游牧民族马上功夫多是顶尖高手，何况是从小作为皇储培养的独孤瀛，楚禾泽在一招一式间应对得愈发吃力，独孤瀛反倒愈发得心应手，蹩脚的汉话并不流利，像是拼凑成了一句话：“你的剑势太凶，不好，比不上你的父亲，也比不上你的兄长。”

　　彼时他还在孝显皇后膝下承欢的时候，似乎有人对他说过同样的话，在那些泛黄褪色的记忆里，楚禾泽却怎么翻也翻不到这句话的源头，仅仅是刹那的失神，泛着寒芒的枪刃没入左肩，拂尘也破开独孤瀛的防线，在人腰侧狠狠割开一道口子。

　　独孤瀛露出得胜的笑容，并未与楚禾泽缠斗，鸣金收兵。

　　肩臂的伤口不深，况且是伤在左肩，梁述惊诧于楚禾泽的失手，毕竟自楚禾泽领兵，这还是他第一次失手。

　　在梁述打算照例将此事汇报给楚峪时，楚禾泽遏令他瞒下此事。

　　至于其中有几分私心便无人知晓了。

　　楚峪原本预计战事到中秋便可平定，他和楚禾泽还赶得上回金陵过年，可眼下已快到中秋，战事看似还遥遥无期，北燕的援军源源不断抵达玉雁关，西境的战况也不容乐观。

　　秋风吹黄枫叶，漫山遍野的青绿褪去鲜活明亮的色彩，在煦暖的秋光中一点一点被染成灿金色。

　　明日便是中秋佳节，虽然战事未平，但广阳郡内欢度佳节的氛围不见半分消退。

　　楚峪一大早只身策马离开军营，驿站送来了两封家书，一封是武宁侯府的，一封是太子府的，楚禾泽将武宁侯府那封放在了楚峪的书案上，随即回到副将的营帐拆开了姜逢止的书信。

　　书信的内容十分官方，先是慰问将士，再慰问楚禾泽，间或提了楚峪两句，倒也符合姜逢止的作风，只在最后一行用端方的小篆写道：金陵月好，君当早归。

　　第二页是姜雁双的墨迹，簪花小楷的走笔娟秀漂亮，啰哩啰嗦地问了一堆诸如：北境的风光如何？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书中说北燕人茹毛饮血是不是真的……

　　跳脱的文字仿若将姜雁双俏皮的模样活灵活现地带到他眼前，大抵是书页不够或姜逢止不让她再写下去，书信的最后戛然而止，楚禾泽翻找了好几遍才确认没有下文。

　　读完两封家书，近日的苦闷一扫而空，楚禾泽捏着书信翘起唇角，帐帘猝不及防地被人掀开，楚禾泽迅速将尺素压在砚池之下，楚峪并未察知，兴致冲冲地拎着几个油纸包在楚禾泽眼前晃了晃：“明日中秋，我去城内买了些月饼还有其他点心，你尝尝喜不喜欢。”

　　一个面生的小将士上前接住月饼，楚禾泽问道：“你一大早出去就为了买月饼？”

　　楚峪用递上来的帕子净了手，“军中不比金陵，但中秋佳节总不好太过寒酸。”

　　“说来，这还是第二次不在金陵过中秋。”

　　第一次是午门宫变时，还是和楚禾泽一起过的中秋。

　　楚禾泽对中秋这样阖家团聚的节日没有过什么期待，他生下来就是个孤儿，武宁侯府过中秋时楚淮寂也会遣人到后院请楚禾泽参加中秋家宴。

　　笑话，他们一家人团聚，他去了算什么呢？

　　楚禾泽这么多年愣是一次没出席过武宁侯府的家宴。

　　楚峪走上前接着问道：“你营里的小兵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见过？梁述用着不尽心？”

　　任齐把点心奉置到楚禾泽面前的橡木案几上，乍闻楚峪唤他，腿一软就要跪下。

　　莲花酥被捏成菡萏盛开的模样，九瓣莲栩栩如生，是楚禾泽最喜欢的点心之一，他今日心情不错，一一徐徐答道：“前几日领兵巡防时在路边碰到的，调查过了家里就他一个人和七十岁的老母亲，我看他手脚麻利就收在身边，总好过留着你的眼线。”

　　楚峪心虚地摸了摸鼻头，又觉冤枉不已，梁述早就“倒戈”，有时不仅不向他汇报楚禾泽的行踪，还帮着楚禾泽糊弄欺瞒他，他反倒成了那个“外人”。

　　“底细干净你愿意留在身边就留着吧。”

　　任齐如获大赦，连连谢恩后退了出去。

　　“驿站送来一封家书，应该是你爹寄来的，我放在你营帐的书案上了。”

　　楚峪捏起一块莲花酥送往楚禾泽唇边，楚禾泽伸手欲接被楚峪躲开，楚禾泽垂下手时又折返抵在少年唇畔，楚禾泽静静看了楚峪一眼，在暧昧不明的对视中，他默许了楚峪的行为，就着楚峪的指尖张口咬了下去。

　　楚峪两三口吃掉剩下的大半块莲花酥。

　　“我爹哪里会写家书，他只会写问罪书，多半是楚荷遥和我娘写的。”

　　“云辞，明日傍晚一起去广阳郡过中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