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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教坊司打茶围1 ...

  •   时值初春,这天天气竟然出奇的好,没有阴沉,更没有下雨。

      经过大片油菜花田的时候,一半太阳进入乌云,另一半太阳给地上投去了耀眼的光芒。

      油菜花田的上空匆匆奔跑着巨大乌云的暗影,被阳光照耀着的部分油菜花,黄得明艳而美丽。

      风向倒转的间隙里,亿万根油菜花拨动着空气,好似在窃窃私语,交流着不知名的信息。

      今天是乌鸦和老鹰的盛大节日。

      路过菜市口的时候,四人看到了菜市口中央设立着一个行刑场,周围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

      京城的乌鸦全部到齐,像一朵黑云盘旋在行刑场上空,它们呼啦啦地上下翻飞,发出兴奋的尖叫,排成各种队形,不断地往下俯冲。

      成熟的老乌鸦用坚硬的喙啄击着死难者的眼睛;缺乏经验的年轻乌鸦则啄击着死者的脑门,发出“笃笃”的声音。

      大概有七八只苍鹰,在极高的空中翱翔,复杂的气流逼得他们有时候飞得比乌鸦还低。

      苍鹰对尸首也感兴趣,它们也是食腐者,但它们不会与乌鸦同流合污,保持着虚伪的高傲态度。

      程家一家人马不停蹄,七拐八拐地回到了程府。

      程府,大门前。

      高大肥胖的奶妈弯着腰,手执一把扫把,正在扫土。

      她静悄悄地、专注地把夜露潮湿了的浮土扫起来,并仔细地把浮土中的杂物拣出来扔掉。

      这个肥大的妇人动作笨拙,但异常有力,把那金黄色的、用黍子穗扎成的扫把在她手中像个玩具。

      她把土盛到簸箕里,用大手按结实,然后端着簸箕站起来。

      她的上嘴唇长着一层乌青的胡子渣,自从她五十岁后,她就莫名其妙地开始长胡子。

      她当时是第一次长胡子,那天早上一醒来,对着水盆里的倒影,她惶惶然不知该如何是好。经过短暂的冷静思考,她拿起了老伴的剃须刀,动作笨拙地剃掉胡子。

      现在,她手里拿着簸箕,簸箕里满是泥土,不经意地瞟见了程家家主携带着一家人回来。

      簸箕哗啦一声掉在地上,刚扫好的浮土又洒出来。

      她激动得热泪盈眶:“老爷,夫人,你们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离脉很难跟这样一个高大肥胖的妇人共情,甚至觉得她哭得有些滑稽。

      程松入朝她颔了颔首,满面红光地微笑,随即带领着众人走入府中。

      片刻之前,府里厅堂内。

      程似锦手执着酒壶,踉踉跄跄地回到了程府,热热闹闹的家,如今冷冷清清,只剩一个不断强迫自己扫地的奶妈。

      程似锦是用脚踢开的大门,跨过门槛,身形不稳地走了进去,摇摇晃晃地踱步到厅堂内。

      挥剑自刎不是啥光彩的事,更不是他这样清高的人才会做的选择,所以,不能招来别人的注意。

      脸面比什么都重要。

      他从大门口走近厅堂内,脑海里浮现过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

      他三岁识字,五岁背诗,十岁开始熟读圣人经典。十四岁进入鼎鼎有名的应天书院。十八岁中举人。

      他的早慧,他的过目不忘,使得他变成一个颇为骄傲的人。

      他在家人面前一直都是骄傲的,都是有远大前程的,是要出人头地的,是将来程家的顶梁柱。

      如今,他以为全家都被凌迟处死了,只剩他一个人苟活,他便觉得耻辱!

      想到这里,程似锦仰头将手里的酒壶一饮而尽,随后用力摔到地上。

      借着一股酒意,他左摇右晃地走入了书房,磨墨,提笔,奋笔疾书了两句气势恢宏的诗。

      程似锦长笑三声,一手拽着写了诗句的宣纸,另一手执着一把长剑,他醉眼朦胧地凝视着锋利的剑刃,心里并无任何恐惧。

      他惊讶于自己即将告别这个世界,竟然一点都不畏惧,只觉得顺理成章而坦然。

      他一下子就顿悟了那些以死明志的大儒,唯有心无畏惧,才能慷慨赴死。

      此刻,大门口外,程家其他人已经回到了。

      程府大院里几进几出,养了五六个丫鬟、仆人,而如今丫鬟和仆人早已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个胖奶妈。

      程夫人望着大门上的牌匾,五味杂陈道:“不知道似锦怎么样了,他一定很舍不得我们。这孩子,从小就很孝顺,不枉我们疼了他那么多年。”

      说完,径自往里面走去。

      京城房价不低,像程府这样的院子,至少要六千两银子。首付两成的话,就是一千二百两银子……啊呸,我都穿越古代了,怎么还在想房价的事情!

      离脉撇了撇嘴。

      程松入欣慰道:“似锦饱读诗书,机智过人,现在可能还在为我们四处奔走吧。等他回来,我们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这样……离脉挑了挑柳叶眉,原来义父是知道他的好大儿要以死明志的。

      在义父和义母的心里,程似锦心智成熟,不苟言笑,是个沉稳可靠的儿子。

      “哈哈哈,我程似锦,生是逍遥人,死是桀骜鬼。”

      “程似锦,身世清白,奈何老天无眼。”

      “天生我材必有用,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厅堂内,靠近太师椅的地方,程似锦将自己的发冠摘下来丢到地上,左右摇摆了一下脑袋,尽量让自己的头发披散开来。

      他放荡不羁,他邪魅狂狷,他将利剑架到自己的脖子上。可是,这时候却看到了表情呆滞、目光探寻的家人。

      我程似锦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我程似锦身世清白老天无眼……天不生我程似锦,大犇万古如长夜……

      程似锦看着惊得目瞪口呆的家人,觉得自己还是死晚了一步。

      凝滞的空气里,义母首先回过神来,尖利地喊起来:“似锦……”

      说完,她快步走上前去,将他的剑抢夺开来。程夫人抱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儿子,忍不住啜泣,哭得那是一个梨花带雨。

      程松入站在一边,叹息起来。

      离脉看着灵魂无处安放的程似锦,露出理解的神情。

      少年最社死的三种情形: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的时候被父母撞见;评价女老师身材的时候被女老师在身后听见;写中二小作文的时候被公之于众。

      这三样,那一样都是社死的存在,让人脚指头扣出三室一厅。

      我理解你的心情,我表情管理到位,我是不会笑话你的……离脉在旁边憋住笑。

      程似锦不愧是头脑灵活的读书人,迅速想出应对之策,他直接两眼一白两腿一蹬,昏死过去了……

      程氏夫妇赶紧上前,将程似锦扶了起来,用吃奶的力气将他送到他的房间。

      离脉望着为儿子忙前忙后的背影,眉梢不禁又挑了挑,这个程似锦,有点意思。

      忙活一阵子,安顿下来后,那装死的程似锦也“悠悠转醒”了。

      离脉和程似绣站在屋檐下,让温暖和煦的阳光照耀着自己,这时候,程似锦悠闲地走了过来。

      在离脉面前,他一手撑着柱子,装出潇洒而深沉的样子,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很英俊潇洒,很有魅力。

      他故作深情地说:“离脉,多亏有你,我们家才逃过一劫。你虽然是我的义妹,但我们到底没有血缘关系。”

      “你想干什么?”

      “想让你当我的妾室。”

      离脉气笑了,她一个现代人,怎么能接受当别人的妾室,就算世上的男人死光光,她也不会考虑的。

      “你想都别想,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有空就去丽春院?”

      丽春院是京城排得上号的妓院,古代男人爱狎妓,程似锦虽然清高,但也不能免俗。

      自从十四岁在丽春院经过的时候,他被妓女们强行拉入妓院,他便尝到了狎妓的滋味。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有空就去丽春院发泄多余的精力。

      正在尴尬间,六岁的程似绣仰起小巧精致的脸蛋,奶声奶气道:“我也想去丽春院,听说那里的小姐姐很漂亮,我也要变得漂亮。姐姐,我们一起去吧。”

      离脉顿时感到头皮发麻,心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去妓院的?

      她拉过程似锦的袖子,到无人的角落里,低声喁喁道:“今晚我们一起去教坊司吧,听说那里又新来了一批水灵的姑娘。”

      程似锦一听,高兴地双手击掌,“那感情好。但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哎,我不会女扮男装吗?去那里见识人土人情,不行吗?”

      “行。虽然我不理解,但是尊重你。”

      晚上,教坊司门前。

      华灯初上,大红的灯笼悬挂在教坊司门口的两侧,门牌匾额上书金色的“教坊司”三个大字。

      两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分别立于门口的两侧,手里挥动着香味扑鼻的手绢,笑脸迎人地招揽客人。

      一般的青楼是一座两层的建筑,带着一个别院机已经算是相当有规格的了。

      教坊司不像青楼,没有建两层和三层,因为没必要。胡同里一大片院子都归属教坊司。

      教坊司隶属于礼部,国企,就是这样的有底气。

      “哟,程公子又来了呀。里边请。”一个妓女红唇开启,说着熟络的话。

      离脉像是发现了什么似地,朝程似锦挤眉弄眼,嘴角咧开地笑。

      程似锦顿时局促了起来,妈的,自己的底细全被离脉看光了,而他今日还向她求娶!

      “哟,这位小公子,长得好俊俏,快里边请。”另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朝离脉一挥手绢,双目放光,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物似的。

      她心道:这样俊俏的小公子来到教坊司,也不知道是他嫖了我们的姑娘,还是我们的姑娘嫖了他!

      二人大步走进门去,闻见丝竹管弦之声,看见高台正中央有一身材曼妙的女子正在起舞。

      她清颜白衫,乌丝墨染,彩扇飘零,仿佛精灵般从梦境中走来。

      高台山的女子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玉手,手中扇子合拢握好,似笔游走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典雅矫健。

      一曲终了,女子从高台退下,老鸨走上高台,用谄媚的神情道:“各位客官,欢迎来到我们教坊司,现在打茶围的时间到了,请各位到厢房内稍作等候。”

      教坊司不是什么人都接待,一般的平民百姓不能在这里快活,这不是因为有规定,而是教坊司最低消费额是五两银子。

      这五两银子还不能睡姑娘,而只是个开桌费。

      五两银子相当于一般百姓好几个月的生活支出,一般百姓哪舍得出这个钱?

      由此,教坊司的客人主要分为三类:

      一、豪绅巨贾。

      这类客人财大气粗,但是社会地位底下,来到教坊司,当然要睡长得好看的犯官女眷。只有这样,他们才稍稍找到了一点心里平衡。

      二、官员。

      教坊司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散值之后喝酒聚会的地方,只要有应酬,教坊司是第一首选地点。

      特别要指出的是,礼部的官员可以白嫖,因为教坊司隶属于礼部。

      三、读书人。

      这类人比豪绅巨贾更有素质,喜欢吟诗作对,又没有当官的颐指气使,所以最受教坊司姑娘的喜欢。

      教坊司的姑娘来源,也分三类:

      一、犯官女眷。

      这类姑娘最是凄惨,家人惨死,而她们沦落风尘,卖笑为生。

      二、战争中抢过来的女子。

      几年前,大犇朝与邻国楼兰国开战,犇朝险胜,从楼兰那里掳过来上前个女子,这些充满异域风情的女子被充入教坊司,深受犇朝男人的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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