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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法庭之变(2) ...

  •   在杨月云的搀扶下,杨月琴小心翼翼的走出审议厅。
      短短几步距离,加上法官王慧赋予她的选择权简直像压在她身上的重石,已经让她满头汗水,上气不接下气。
      她艰难的走进洗手间,站在洗手台前,打开洗手台的水管,用冷水猛烈的冲击着自己的面容,以便能够让自己更加清醒。
      她渐渐抬起头来,看着失落和无辜的自己。
      还不到40岁的自己却在这次离婚风波中增添了许多的皱纹,凌乱的头发已经好多天没有整理。
      作为一名人民护士,这么多年来,她时时刻刻在病患面前展示自己的良好形象,不敢有一丝怠慢。
      可是现在镜子中的自己她还认识吗?她还能、能回到那个礼貌待人、笑容可掬的小护士吗?她还能回到那个温柔贤淑、细心体贴的妈妈吗?
      想到这里,她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悲伤。
      这些日子,她在亲人面前,在朋友面前强颜欢笑,她想用悲天悯人的情怀救助灾区的伤患以减弱对自己的伤痛。
      但是就在这时候,她的泪水任其洪水滔天,任何坚固的堤坝也无法阻挡。
      她双手捂脸,瘫坐在地上,肆无忌惮的嚎啕大哭起来。
      杨月云蹲下身来,用手轻轻抚摸着姐姐的头发。
      从小到大,这个姐姐都对自己特别爱护。小的时候,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让着妹妹,从来没有因为自己年长而欺负妹妹。
      长大后,杨月云来到宁阳市来投奔自己的姐姐。
      在没有找到工作的日子里,她在姐姐家吃姐姐的,喝姐姐的。
      杨月琴对杨月云照顾有加,从来没有一点嫌弃妹妹打扰自己的家庭生活。
      与其说是姐姐,不如说是父母一般的关怀。小的时候因为家里贫穷,杨月琴主动提前放弃了学业,希望能够早点工作帮助家里减轻负担。
      她曾经半开玩笑的问过杨月云:“你觉得姐姐未来应该从事什么样的职业比较好呢?你希望姐姐未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青少年时代的杨月云在农村长大,从小生活的贫穷让自己多多少少有些自卑感,她没有科学家、宇航员那么遥不可及的梦想。
      她只记得小的时候生病发烧难受得死去活来,村卫生所的白衣天使替她打针,喂她吃药,为她解除病痛。
      “姐姐,我觉得你还是做一名护士小姐吧。”杨月云向姐姐打趣的说到。
      “为什么希望姐姐成为护士呢?”杨月琴追问道。
      “因为护士为病人解除病痛,多伟大啊,我还记得小时候生病,村里的护士王阿姨半夜还叫醒我打针吃药,姐姐你那么善良,对待别人还有爱心,你多适合成为一名白衣天使啊。”
      杨月琴没有想到陪伴自己长大的妹妹说起话来还句句在理,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对救死扶伤、治病救人充满无限向往。
      对于她来说,她自己的内心就是一名弱者,她体会过做为弱者的痛楚,她希望能够帮助那些弱小的人。
      而那些病患就是弱小的人。
      由于家庭贫困,杨月琴为了自己的妹妹、弟弟能够吃好,她为家庭生吃俭用,而自己却患上了营养不良。
      她在家孝敬父母,爱护妹妹和弟弟,她在家庭之外与人为善,被周围的邻居夸耀乖巧懂事,但是过分的善良给人的印象却是软弱,甚至是懦弱。
      当杨月琴以优秀的成绩考上宁阳市的一所卫校之后,便一个人扛着行李,乘着公交与火车来到宁阳,过起了宿舍的集体生活。同
      宿舍的另外七个女孩或来自本地,或来自其他的省市。
      起初,杨月琴主动打水,主动打扫卫生,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付出来换取与其他女孩的友好相处。
      但是往往事与愿违,同宿舍的其他女孩渐渐把对杨月琴最初的感谢当成了理所当然,甚至把其他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统统的推诿给了杨月琴。
      进而对杨月琴的态度也越来越随意,甚至不高兴的时候还给杨月琴脸色看。
      初次进入社会的杨月琴委屈甚至惊恐,内心极度自卑的她一直认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所以同宿舍的同学采用这样的方式来对待她。
      她越是努力讨好别人,别人越是看不起她,甚至嘲弄她省吃俭用,嘲笑她土里土气。
      杨月琴在上初中的时候,她所在班级的班主任是一个看起来有点墨水的语文老师。
      班级中的同学发生矛盾,他从来不评判谁做得对还是错,而总是用一种古代书生的气质一本正经告诉大家:“孔夫子圣人曾经说过,‘行有不得,反求诸己’。”
      同学们不理解这些文言词汇到底什么意思,还经常嘲笑语文老师过于封建迂腐,但是这句话却深深的影响了杨月琴。
      “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凡是发生不好的、不愉快的,甚至是有着冲突的事情都要首先寻找自己的原因,追究自己是否哪里出了问题,对自己的想法和行为做出最深刻的反省。
      一直以这样的圣人之言来指导自己思想和行为的杨月琴渐渐形成了讨好别人,迎合别人,刻意压抑自己的性格特征。
      但是面对同宿舍人的嘲笑和戏弄,她越自省,越窘迫,越无法回归到正常的人际交往的轨道中。
      而有很多时候,她开始讨厌自己,开始愤恨其他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但是她却敢怒不敢言,她像被关进黑夜之中找不到出口,就像本该自由的灵魂却被套上了一把锁。
      她不知道这把锁是别人加上的还是自己加上的,她就是在这样卑微的漩涡之中度过了两年的护士学习生涯。
      “月云,我离婚了,我真的离婚了。家没有了,孩子也没有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生活下去……”杨月琴哭得撕心裂肺,她把这段时间压抑的痛苦一下子全部倾泻出来。
      “姐,你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你不孤单,爸、妈、还有我,我们都是你的亲人,我们都永远和你在一起……”杨月云一边安慰姐姐,自己也禁不住留下了眼泪。
      “姐,离婚的事已经成为事实了。你曾经和我说过,唐争鸣对你有恩,没有他你都不敢想象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既然你们缘分已尽,你也对他放手,从此以后,你就把他当成自己的人生过客,就好好好想想未来该怎样生活……”
      杨月琴听了妹妹的话,非但没有感受到安慰,却觉得更加酸楚,她捂住痛哭流涕的脸,拼命的向杨月琴点头,像是用全身的力气来接受残酷的现实。
      “但是姐,你听我说,现在不是你体验痛苦,折磨自己的时候。我们马上要返回审议厅,你现在要趁这个短暂的时间想清楚,你想要哪个孩子的抚养权,你是希望和乐朵还是乐成一起生活……”杨月云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不忘提醒着自己的姐姐。
      杨月琴听过杨月云的话,瞬间止住了哭声,她拿开捂住脸的双手,直勾勾的盯住杨月云:“不,不,我不知道,我想和他们两个一起生活,我不想丢掉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杨月琴将双手紧紧握住杨月云的手腕。
      “姐,法官的判决你也听到了,你只能选择一个,法庭的判决你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但是即使另外一个你没有选择,你一样可以经常去看望他(她),你并没有抛弃他们……”
      杨月琴此时低头不语,她不忍心,也没有能力给出答案。
      就在此时,助理审判员推开了洗手间的大门。
      她立刻上前扶起还瘫坐在地上的杨月琴,向他们姐妹两个说道:“现在已经复庭,请你们重新回到审议厅。”杨月琴在二人的搀扶之下步行回到了审议厅自己的座位上面。
      没等法官发话,杨月云率先说道:“法官你好,关于抚养权的选择,我姐姐短时间内无法拿定主意,法官大人是否能够允许我来征求一下孩子的意见。”
      法官王慧想到杨月云的建议并非不是一个好的主意,如果两个孩子能够有着不同的选择的意愿,这个难题也许就不用再折磨这个刚刚已经失去家庭的女人了。
      “本庭同意你们征求孩子的意见,但本庭要求杨月琴本次庭审就要给出选择的最终答案。”法官王慧的语气似乎给了杨月琴一个能够喘息的机会。
      杨月云毫不迟疑的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她走到对面的长桌前。
      唐乐朵看着小姨走向自己,立刻站起身来靠近小姨。
      杨月云抓住唐乐朵的小手,轻声问道:“朵朵,你告诉小姨,如果爸爸和妈妈离婚了,你愿意和妈妈生活在一起,还是愿意和爸爸生活在一起?”
      唐乐朵瞪大眼睛看着小姨,没怎么犹豫就脱口而出:“我要和妈妈生活在一起。”
      杨月云微笑着向唐乐朵点了点头,转身又拉着唐乐成的手问道:“乐成,你要告诉小姨,如果妈妈爸爸离婚了,你愿意和谁在一起生活。”
      一脸幼稚的唐乐成一边玩着玩具,一边鼓弄着小嘴,叽里咕噜着不知道说些什么。
      杨月云抓住唐乐成的双肩,用力的晃了晃继续说到,“乐成,你告诉小姨,你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
      唐乐成见到小姨在追问自己,略感迟疑的说道:“我要和姐姐在一起,我要和姐姐在一起玩,我也要妈妈,我要妈妈……”
      听完唐乐成的回答,杨月云轻轻的叹了口气,她回头看了一眼杨月琴。
      此时的杨月琴,正用眼睛偷瞄着乐朵和乐成,姐妹的目光碰撞在一起,杨月云看着姐姐无奈的摇了摇头,便放开乐成转身回到杨月琴身边的座位上。
      法官王慧看到了杨月云的建议没有什么效果,便继续问道:“杨月琴,请你站起身来,请你告诉本庭,你将在未来,选择哪个孩子来行使你的监护权和抚养权。”
      法官王慧的语气和声音较之前更为坚定与洪亮。
      杨月琴已经知道自己无处可躲,无路可逃,她缓缓站起身来,“我选择……”
      她边说,边看了看对面的唐乐朵和唐乐成,她看到唐乐朵充满期待和渴望的眼神。她看到嗷嗷待哺的唐乐成,他还不到四岁,他什么都不懂,他只知道一遇到困难就只会叫妈妈……
      “我选择……”杨月琴的声音低得连坐在身旁的杨月云都听不清楚。
      “杨月琴,请你大声告知本庭,你的选择是什么。”法官王慧再次提醒道。
      “我选择,”杨月琴明显提高了嗓音,但是却戛然而止。
      就在此时,杨月琴眼睛一闭,似乎咬着牙对一切都不管不顾了,坚定的大声说道:“我选择……我选择唐乐成。”
      法官王慧再次确认道:“杨月琴,你的选择是唐乐成对妈,你选择唐乐成作为未来的监护权和抚养权,对吗?”
      杨月琴狠狠的点着头,大声的说道:“是的法官,我选择的是乐成,我选择乐成和我生活在一起。”
      “不,妈妈!”唐乐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妈妈,你之前不是还问过我,问我愿意和谁一起生活吗?我不都说了愿意和妈妈一起生活……”
      “唐乐朵小朋友,请你保持安静,本庭正式宣判,将唐乐成交与女方杨月琴抚养,而唐乐朵交与男方唐争鸣来抚养。”
      “不,法官阿姨,我也要和妈妈一起生活,请让我也和妈妈生活在一起……”
      没等唐乐朵说完,法官王慧便大声宣布庭审结束,随即拿起庭审资料,快速的离开了审议厅,对于他来说,审判这样的离婚案件,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杨月云扶着杨月琴没有停留,在法官宣布庭审结束后,她们迅速离开了座位,对于她们来说,这个审议厅几乎是一辈子无法忘记的痛楚之地,她们对这里,不会有着一丝一毫的留恋。
      唐乐朵见到妈妈和小姨不顾自己的呼喊径直离开审议厅,她趁着爷爷奶奶不注意的间歇,迅速挣脱,不管不顾的向杨月琴离开的方向冲了过去。
      刚刚跑出两步,她的小腿便结结实实的撞到了长桌腿上,她一个趔趄跪倒地上。
      但是她丝毫没有顾得上疼痛,瞬间站起扑向妈妈,抓着妈妈的衣襟边哭边喊道:“妈妈,你别走,我要和你一起回家,我要和你一起走,你别自己走……”
      杨月琴随即停下了脚步,她背对着唐乐朵,不敢与唐乐朵对视。
      现在的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孩子,这个在庭审上已经被她“抛弃”了的孩子。
      这个孩子已经陪伴她将近十年的时间,不对,如果算上怀孕的时间,唐乐朵已经陪伴她将近十一年了。
      在这个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她付出了许许多多的的心血与关爱,同时她也获得了无数的家庭换了与爱的反馈。
      在唐乐朵最需要情感依赖与生活依赖的年龄,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梦幻泡影。
      她的孩子即将进入一个陌生的家庭,她的孩子将面对一个陌生的妈妈。她的孩子的心灵将无所依靠,也无处藏身。
      杨月琴转过身来,她蹲下身边摸着唐乐朵清瘦的面颊,边带着巨大的愧疚感的语气劝说道:“朵朵,以后和爸爸还有新妈妈一起生活好不好,爸爸能给你买好多漂亮的衣服,爸爸还能支撑你上好的学校,你和爸爸一起生活会变得……”
      “不,我要和妈妈回家,我不想要新的衣服,我不用你们支撑我上好的学校,我会加倍努力的学习,自己考上好的大学,好不好,妈妈带我回家,妈妈带我回家吧……”
      在她的记忆之中,她的正当理由妈妈都会无条件的进行满足。
      唐乐朵的爷爷、奶奶急忙赶到杨月琴和唐乐朵的身边,他们试图拉回唐乐朵,避免唐乐朵在审议厅内不断的纠缠杨月琴。
      “朵朵,听话,和妈妈生活也好,和爸爸一起生活也好,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两样。你要是不乖,妈妈会生气的。”
      杨月琴擒着泪水,边说边试图用手挣脱唐乐朵死死抓住杨月琴的衣襟。
      对于唐乐朵来说,法庭判决没那么严肃,只要自己的妈妈杨月琴能够同意,她就能够和妈妈一起回家,如果妈妈现在就这样走了,等于妈妈真的就完全放弃了她。
      杨月琴握住了唐乐朵的双手,她给了唐乐朵假意的微笑,唐乐朵以为妈妈将要牵着她的手领他回家,便将信将疑的轻轻松开了抓住杨月琴衣襟的双手。
      杨月琴边握住唐乐朵的小手,边站起身来向唐乐朵的爷爷奶奶说到:“爸、妈,朵朵就交给你们了,拜托你们好好照顾她,辛苦你们了。”随即将唐乐朵的双手塞给爷爷奶奶后,不顾身体的不适快速走出审议厅。
      唐乐朵此时才知道原来被妈妈诓骗了。他想要立刻冲向妈妈,而爷爷奶奶控制住唐乐朵的身体让她动弹不得。
      唐乐朵一边挣扎却无法脱身,在边哭边喊之中目送妈妈越走越远。
      旁边的爷爷和奶奶急忙安慰道:“朵朵听话,朵朵听话,你妈妈身体不好,要好好休整几天,你呆在爷爷奶奶家里,过几天,再带你去见妈妈。”
      唐乐朵挣扎累了,自己蹲在地上默默的哭。
      爷爷奶奶满头汗水,他们知道唐乐朵此时离开妈妈的心情。
      可是这是杨月琴的选择,是法庭的判决,童年的唐乐朵再怎么无法接受,她除了接受只能去勇敢面对。
      但是突如其来的变故她还是一时无法承接,只能假装用语言先将她稳定下来,以后再来慢慢疏导,让唐乐朵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来接受现实。
      这个策略果然奏效,从爷爷奶奶的话语中,她能体会到也许现实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即使在以往,她的妈妈也会偶尔因为唐乐朵的某些调皮而冷落她,但是没过几天母女俩个又好得欢天喜地。
      “也许过几天妈妈气消了,心情好了,她会回来接我的。”或许是出于常识性的判断,或许是凡事只有往好的方面想才有出路,唐乐朵停止哭喊,爷爷奶奶拉着她上了唐争鸣的车,回到了爷爷奶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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