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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我自己想办法 ...


  •   今天又该去翟思恒家见人了,秋洁却觉得腿比千斤还重,一步也迈不开。思恒现在在法务厅当差使,来往记者消息灵通,知道了酒店的事会说什么,会问什么,就算自己给他解释,别人的流言又怎么面对。蔡妈妈已经来催,她不得不站起来走出去,又强行把心里那副架子搭起来,走到半路听见卖报小贩喊号外的声音,没来由的一眼过去,小贩手里那张新鲜印出来的报纸字迹黑沉,那些字的利锋几乎割得她心里一惊。冯大帅家的小姐冯慧子终于宣布与丈夫聂步声分居两地,不日离婚,冯慧子那张高贵冷漠的脸在报纸上正定定地看着她,看得秋洁心里没来由地发毛。一见秋洁顿住脚步,小贩马上凑过来问要不要报纸,悄悄地说因为傅雅宁小姐的手段是个男人都拒绝不了,教人肯为她抛下一切来。

      秋洁摆摆手说不要,拉住蔡妈妈赶紧走了。

      还是那张大方桌子,这次是翟家的堂表亲戚过来相媳妇,也是照样奉茶问问题,秋洁虽然做得滴水不漏,也已经是心不在焉,一阵一阵地担心害怕。翟思恒还是那样地揽着她,神色如常,长辈也都满意,思恒就说要准备订酒席,预备一个月后结婚。佣人把地图拿过来,思恒指着一家大酒店问她这个好不好,正好离白云斋不远,秋洁一看,脸一下子就白了,支支吾吾搪塞过去说换一家,翟思恒却充耳不闻,好像发现了一个特别好的选择,说就选这一家怎么样,袁秋洁的心里像悬着一根针,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真的相中那家聂步声的酒店,也不敢看思恒期待憧憬的眼神,半天支吾着说好。

      翟思恒一听就揽住她说秋洁,你都不知道我心里想象过多少次,看你穿婚纱的样子,我觉得还是西式的好,白婚纱最配最衬你。

      雅宁确实好手段,以弱胜强,冯慧子就不行。袁秋洁想,其实那天她站在树荫里,把相依相偎的两个人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个清楚,傅雅宁那时的神态,容色,和话语,可以让任何人心生无限爱怜。如果是一个陌生人看见,知道了谁像冯慧子那样对她,就恨不得立刻去给她报仇。而聂步声…她打了个寒战,他高高地站在那里,一只手揽着雅宁,一只手平放在雅宁的额头,轻轻地抚着,当时她好像有一种错觉,就是他在抱雅宁的间隙不经意间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觉。

      好,白婚纱最配我,秋洁心不在焉地答应着,因为担心,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成了聂步声和傅雅宁的俘虏,一整个上午都在害怕和遐想这件事。

      “梳这个好看吗?每天都梳,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蔡妈妈一边给梳子沾水一边说,袁秋洁固执己见,从几年前开始,每天都要她给梳那种前朝的老式发型,低低的一个发髻

      “我觉得好看”

      “我觉得不好看,你才多大,每天梳这么老气的发型,在头发后面像个回字”

      “我觉得好看”

      “我觉得不好看,留洋女中的学生都开始烫头发了,我买东西回来看见觉得特好看”

      “我不喜欢”

      “结婚那天也这么梳啊?”

      “对”

      “好吧,谁让你是小姐呢”

      蔡妈妈拿起梳子来,给她把头发梳得紧紧地,这样从正面看过去,一丝也不乱,梳好了头端详了一下,才对秋洁说

      “我一会儿要出去一次,给花匠还零钱”

      一听见这个零钱,袁秋洁这才想起来那天咖啡店的零钱和旗袍的事,如今想还给雅宁也没有办法了,因为自己不知道聂步声让她住在哪儿了,拿回那条旗袍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雅宁那么多衣服,根本就不会留意。

      “你自己在家小心点啊,不要放人进来”

      蔡妈妈出了门,她在姥爷书斋里坐立不安,因为当着长辈没机会,或者因为心虚,或者因为害怕,没有主动跟翟思恒说,其实不应该,她又开始想起来,如果自己足够聪明,就应该直接跟翟思恒说,比等别人跟他说好的多,自己承认是坦诚直率,别人说出来就是欺骗虚伪了,这有什么呢,反正也没有真的发生事情…

      说了就好了,说了翟思恒就不会一心选那家酒店办酒席了,现在自己彻底下不来台,要是换酒店,人问起来又该怎么办。

      她想起旋钮打开时,她越过那个俄国人酡红的脸和胡子,正对上聂步声的那个眼神,难以捉摸,没有信息,人不能从他的眼睛里解读出来太多意思,他只是看着她,一点点惊讶戏谑,好像在看戏,说,这可是你自己选的,和我没有关系。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的眼睛好像很老练,有灵光一般,每一次他看向她,就算是再细微的一审,袁秋洁都能立刻感到自己被人看着,而且立刻冷彻肺腑,因为知道那不仅仅是看着她的外表。

      雅宁,她担心起来,傅雅宁还是小女孩,比她还小几个月,骄纵任性,嘴巴厉害,稍微有一点不如意,立刻出言不逊,爱上了谁,一定要做的轰轰烈烈,怎么可能是冯慧子的对手,而且聂步声肯定有其他女伴,傅雅宁能成功吗,不出事最好。

      她揉揉脑袋站起来,从雅宁打赌开始,她就真的卷了进去,变成了这两位的俘虏,输掉了珍珠手链,又输掉了绿色旗袍,而且明明是自己的婚事,却被这些人摆了一道。

      书斋内有一些姥爷的书,有本书讲鬼故事,分上下两册,姥爷很喜欢看,书脊都翻旧了,小时候非强迫袁秋洁听他讲鬼故事,秋洁害怕就捂住耳朵,姥爷就讲一些不那么吓人的,比如女鬼和书生的爱情故事,爱了死了仍然没完没了,直到爱不动为止,袁秋洁告诉姥爷自己不能理解。

      楼下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秋洁以为是蔡妈妈回来了,跑下去开门,木门才打开就看见沈崇焦急的身影,白衬衣上离离落落的红的血迹,伸手拉住她就往外跑,袁秋洁跟着跑得疲累非常,心中暗觉恐惧。

      蔡妈妈的身体躺在花鸟市场门口,身上插着一把花匠用来削花木骨节的尖刀,刀刃深深地没进去,几乎直到刀柄,血液蜿蜒而出,让她不敢直视。沈崇赶紧上去捂着蔡妈妈的伤口,秋洁的眼泪夺眶而出,扑上去跪在一旁喊着,行人冷漠,匆匆而去,没有人注意这样的生离死别。秋洁哭喊不已,蔡妈妈半睁开眼睛

      “小姐”

      “妈妈,妈妈,妈妈你怎么了,妈妈”

      她的声音已经因为泪水沙哑

      “小姐好好的,结婚”

      “妈妈”

      “小姐和翟公子,我放心了”

      “我小时候不懂事对不起姥爷,对不起你,妈妈”

      “不,姥爷,我,我们都喜欢你,小洁,都喜欢…翟公子也…会好好地…爱”

      秋洁泪流满面,听着耳畔的声音一点点微弱下去,蔡妈妈好像疲倦了,眼睛又慢慢合上。两人跪在蔡妈妈左右手忙脚乱,里面其他花匠凶蛮地出来斥责他们快滚,说买花还钱还要价还价。她一直以为侍候花草是一个文气的职业,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刀劈斧砍,又时逢乱世,这个行当也有那么多的凶恶狡猾。

      沈崇把刀拔出来,秋洁几乎崩溃了,两手贴着地面无助地抓着,想把蔡妈妈的衣角抓起来,几次都不行。沈崇扶着蔡妈妈的手臂把她的上身支起来,又让秋洁扶着把蔡妈妈背到自己背上,走出市场去。

      秋洁跟在一旁握着蔡妈妈冰冷的手指,嘴中嗫嚅说不出话来,泪水让她的脸色青白。天色都已经暗淡下去,两个人越走越无力,越走越沉重。蔡妈妈比手风琴难背得多,沈崇的白衬衣上脖子上全是粘着的血迹,零零落落地流泻着,

      “别,别走了,走不动了,沈崇,休息一下,我来背”

      “不行,袁秋洁,你背不动”

      沈崇还是走着,咬着牙坚持,

      “我叫的士”

      “的士不会拉的”

      “那也不行,你不能这样走了会走不动的”

      街边停着几辆车,好像沈崇沾着血的衬衣太显眼了,他们以为是凶杀,几个护卫模样的人开始走了过来,手里拿着棍,拉着沈崇就要去警察局,

      秋洁一听,又急起来,跑到面前就拦着说不让去,要去就带自己也去警察局,不能连累沈崇。

      警察越聚越多,沈崇只能跟着他们往车的地方走,秋洁哭了,掰住警察的手就拉,那人只是轻易地一挥手就把她推倒了,她爬起来又踉跄着跟着他们。因为哭泣,她的声音已经哑了,那么不停不休地说不行。

      远处又来了几个人交涉,其中也有那个印度人,按住警察就给眼神示意,又塞了点钱,警察佯装不要,过了一会儿推搡接过,就乌泱泱开车走了。

      印度人走过来拍拍背,示意沈崇放过来蔡妈妈,终于让沈崇能直起腰来站一小会儿了,他弯腰太久,一时站不起来,扶着膝盖一点一点试着,因为疼而动作很慢。秋洁扶着他的背不断地摸着,抚着他让他站起来,问好不好。

      两个人终于跟上那几个人,这时候袁秋洁才看见是聂步声站在车旁,吩咐了几个人几句,又看了沈崇和秋洁一眼,就上车走了,几个人一直帮秋洁把蔡妈妈带回家里。

      “沈崇,快回学校去吧,这本来不干你的事的”

      秋洁的声音单薄,沈崇却欲言又止的样子

      “袁秋洁,你想不想知道蔡妈妈为什么会死”

      “…嗯”

      “因为她细心,发现买的花肥里面有鸦片,所以找他们退钱”

      “我知道了”

      “…这是因为冯”

      “别说了”

      袁秋洁一下子捂住沈崇的嘴

      “别说,赶快回学校,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快回去,回去”

      沈崇还想说,秋洁已经给他一条毛巾又把他推出门外去

      “可是谁给蔡妈妈办后事…”

      “我自己想办法”

      她隔着门担忧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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