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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一首诗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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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卜先生笑起来,细细的胡子飘扬,她看了更加气闷
“都怪你算卦的嘴,那天早上你不说,就不会有那么多事”
“怎么能怪我呢,小姐,来卜一卦”
秋洁正好要关上门,听他这么说,以后每天肯定都让自己去卜,长痛不如短痛,或者买他一卦,让他以后去别的巷子算命,她回身取了一张钱,又来打开门。
先生看了她一会儿,好像已经看穿了袁秋洁的意图,但没有马上开始盘卦,眼神好像还留着刚才翟思恒走出去时衣角的白色余波,也猜到了袁秋洁和翟思恒的事是彻底坏了,算命先生久久不语,看着像是已经在心里已经写出来一篇名为《袁秋洁结婚》的华采文章。
又过了片刻,他还是没有排卦卜钱的意思,却从包里掏出来几本大小不一的书,有硬皮有软皮的,让她随便挑。秋洁指了一个,又把钱给他,说卜了这一卦以后不要再来了,先生点点头,取过钱端详了一下,好像在猜这是谁的钱 。
秋洁随便说了个页码,先生翻开她选的那本卜书,秋洁用余光一看,竟无话可说,海城洋气新奇,算命行当也与时俱进,这人的卜书除了风水画符竟然还有诗歌,她接过那一页,上面写着一首诗,念惯了线装书,她的目光不适应这种皮面新版印册,艰难地从左到右读起来
我的妹妹,
你多么温柔。
那是你的泪水,
抹掉了我伤痛的记忆,
为我换上一个崭新的灵魂。
我的哥哥,
你多么英俊,
你那乌黑的发,
赢得了别人的赞赏。
你那深情的眼睛,
印在了我无法磨灭的心。
我的挚爱,
我要去远方再回来
在你意想不到的一天….
纸页戛然而止,先生高深地看着她,因为这一页的这首诗正好是一首婚恋诗,作者给它起名叫犹太新娘。这位佚名作者如同千万个灵感枯竭的诗人一样,正向想象的恋人抒发着自己的倾慕,只是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是诗里的这位哥哥还是这位妹妹。
“你跟他有戏”
算命先生合上书,认真地说
秋洁一听笑起来,把书还给他
“这话我也能说,这命谁不会算”
先生已经收起书本和书袋,准备走出小巷
“谢谢小姐,我听你的,以后不来了”
长夜无眠,思恒又会是怎样度过,她内疚起来,辗转反侧。秋洁又坐起来,回到厅内桌旁坐着。那张十二岁的袁秋洁手捧茉莉花的照片还是那样假假地看着十七岁的她,照相馆的人给整个背景都铺上了假茉莉花,棉球一样尽日惹飞絮。当时姥爷站在巨大的照相机前,弯腰说小洁快笑快笑,袁秋洁第一次照相,刚刚捧好手里的茉莉花盆,抬眼笑出来,照相师就在相机幕布后面按了快门,砰地一声响,白光浓烟之下,留下了这张笑得局促的照片,小棵茉莉在女孩的裙膝上,藕色的纱裙子,头发齐下巴,笑得虽然很好,但样子像是害怕被什么炸到一样,看久了就能看出来。袁姥爷和翟思恒只是随便扫一眼,就说静女其姝,她听见的时候其实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就是他们其实并没有真的在意照片如何,而是时刻在意让自己的话语得体。如果有必要,即使那是一张只有背景茉莉的照片,也会对着她说出夸奖的话来。
“秋洁,给我搭把手”
花店的老板秦姐正在收从乡下送过来的鲜花,拿大剪刀劈劈啪啪地剪着,袁秋洁还正在学,动作不很熟练。
走上中央大道,梧桐已经开始变黄,那家咖啡厅近在眼前,她找了一个花店助手的差事,只不过一个月来动作不熟练,剪花枝的时候常常被月季扎得满手是血。
“秋洁,去把最后一捆草拿过来”
秦姐头也不抬,埋头在花枝里剪着
“好”
秋洁去门外花农拉的木板车取草,拥挤地抱在怀里,木板车就空了,花农起身抬车,秋洁回头往花店里走。天有点阴阴的,她出了点汗。
“袁秋洁”
沈崇背着手风琴从红格子咖啡厅走出来,那架琴还是那样亮闪闪沉甸甸的样子,只不过沈崇看起来力气比当时要大一点了,不再是累得气喘吁吁的样子,秋洁急忙把草放在店门口,又跑过来
“沈崇,你怎么在这里呀”
“同学推荐我来的,偶尔演奏挣钱,以前是我同学,现在是我”
“嗯”
“秋洁,蔡妈妈去世以后,你还好不好,你家的门总关着,我也没有问”
“好”
“秋洁,我想去华瀚大学参加学生集会”
“嘘”
秋洁拉着他到树下没有人的地方
“为了什么”
“为了租界那些人的事,又要卖大烟了,还有日本人”
“别去”
“为什么不能去,我想去说”
“会危险的,给外国官知道,你会没命的”
秋洁掏了掏兜,本来记得有一颗糖,想给他,最后也没掏到,只有一小片薄荷叶
“给,沈崇,后来还缺钱吗,后来还被人抢了吗,别人要是再抢你,我还借给你,秦姐对我很好的,我有工资”
沈崇有点不好意思
“没有被抢,后来特别小心了,而且”
他回头指指红格子咖啡厅
“而且我也有工资了”
“太好了”
秋洁笑了
“你怎么没有结婚,上次蔡妈妈说,要你和翟公子…”
她这才想起来当时沈崇也听到了,开始想办法搪塞起来。翟思恒几天前在报纸上又新订好了亲,她也想不出太好的理由来,只是轻轻点点头,两手打开,对沈崇做了一个翻书的手势。
“因为我和思恒性格不适合,他,喜欢读英文的人,不喜欢,之乎者也的”
沈崇点点头
“我也喜欢”
秋洁也笑了
“我也喜欢”
他们俩都笑起来,秋洁把双手塞在围裙的兜里,抬头看着头顶的法桐叶子,她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围裙的前襟都沾满了绿草汁,她却毫不在意。
“你赶快回学校吧,回音乐学院,不要去华瀚大学,那里天天有人聚集,没准会出事的”
“好,我走了,下次什么时候,我要是来这里拉琴,还能见面”
沈崇背着琴倒退着朝她招手,走出十好几步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