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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是在医院认识袁秋洁的 ...


  •   今天我起床一看,挂历上的日期有一个五天前标好的红圈,我就知道我该去给袁秋洁打扫卫生了。像往常出门干活的时候一样,我认认真真地准备好各种清洁剂和消毒液,直到放满一整个后备箱,再去拿足够的工具和擦布,把后座也给填满。我检查了一下没问题,决定开车出去。

      袁秋洁家不远,出城往西开高速大概半个小时,她一个人住城郊,她那个房子的确够大够漂亮,上次去看,客厅里那根大立柱的体积把我吓了一跳。袁秋洁一看见我那反应就笑。

      我是在医院认识袁秋洁的,那天我给一个雇主清理储藏室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卫生间的拖把还没有固定好,就忘记了时间,在拖把的痕迹还没有干的时候跑进去了。他们家那光洁如镜的地板砖把我摔了一个大跤,腰侧落地,疼得站都站不起来。雇主阿姨闻声进来,看见我之后吓了一跳,马上打电话叫救护车来。那天我在医院待了一个下午,拍了片子看了骨科,确定没什么大事以后才让我走。医生吩咐我去药房拿点跌打的药膏,我躺在床上试了试不是特别疼了,就准备下床,这时候一个老奶奶看见我,就说你躺着吧,我去帮你拿,因为我正好也要去药房。我就这样认识了袁秋洁。

      她也是因为自己做家务摔跤进的医院,好在伤势不重,和我一样躺了一会儿就能出去了,这回是第二次来检查拿药。袁秋洁问我愿不愿意去给她家打扫卫生,我说可以,就给我定了一个时间去第一次,今天这回是第二次。

      上一次开这条高速,我的腰还在隐隐作痛,那时我不住地担心袁秋洁会对我不满意,因为世界上的老太太,有一部分是和蔼的,还有一部分是脾气古怪的。我想起从前的某位满头银发的雇主,从一进门开始就不断地甜笑着对我说,我这个人一向很好说话的,我觉得生活简单品质就是最好的,结果在我干完活以后百般挑剔,又大加训斥。我走到袁秋洁家门口,看了看这栋漂亮的房子,又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工作量,就抬手敲门,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

      深红色的大门打开,袁秋洁一看是我,就迎我进来,她的客厅装修的很漂亮,一应的深木色家具。落地玻璃窗的面前有一个画架,上面的水彩风景画只画了一半,搁在那里。我猜袁秋洁给我开门之前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因为电视开着,茶几上还摆着马克杯和两块怡口莲糖果,袁秋洁拿起其中一颗给我吃,说她最喜欢吃这个,但是医生不让她吃。我接过来吃掉巧克力糖,袁秋洁就带我看她的房子需要打扫的地方,又给我交待完各种注意事项以后,她就回房间去睡午觉了。我怕吵到她,就把全程做卫生的动作放轻,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袁秋洁起来以后,就到卫生间厨房到处看了看验收一下工作,她的神色告诉我她还算满意,也没有像来的路上猜测的最坏可能一样不依不饶大发脾气,我就松了一口气。

      袁秋洁坐下给我结算,她数钱的样子很特别,伸出双手非常认真地清点着现金。她的老花眼让她有点看不清楚了,但仍然坚持着数了好几遍,神态非常专心。我看着袁秋洁遍布老人斑和褶皱的双手,五指微微并拢,但是并不十分修长,而是小小的,圆圆的,没有戴任何首饰。那几张钱在在她手里翻过来覆过去地数,终于确定数额无碍。袁秋洁伸出手来把钱递给我,我毕恭毕敬接过来,袁秋洁看着我谦恭的样子就笑了一下,她的头发已经剪的短短的,打着羊毛旋贴在头皮上。

      她的脸上有很多纹路,笑起来很舒服,我看着觉得牙齿也还好,这个年纪也还算白皙整齐。那天很热,她穿着一件绿色花裙子,很休闲的样式,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她看着我笑了,因为那天很热,我干完活都出了一身的汗,又屏息静气仔细看袁秋洁数钱,当她抬起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我一脸是汗小心翼翼的样子。

      我打算走的时候袁秋洁说她觉得很满意,可以约时间下次再来,问我住在哪。当时我已经走到门口了,袁秋洁仍然坐在餐桌旁伸手招呼我过来,她打开平板找地图定位,平板的背景是一幅油画。我一看见,就觉得这幅油画很漂亮,至少在我见过的油画当中很特别,金红色的。画面上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那个男人伸出手去,把手放在那个女人的胸前。如果那个画家再画歪一点点,让他的身着金色衣袖的手落在那个女人的左边胸或者右边胸口,这幅画看起来就会是一幅相当不庄重的亵玩画作。可是不是,画家以非常精准的笔触,把男人的手放在了女子的胸口正中间,就像他在护着女人的心脏一样。那一瞬间我觉得很特别,只为那个手的位置。

      袁秋洁的手点击着图标在平板电脑上滑动,我就开口问她这是什么画,她愣了一下就慢慢开口说,说得非常详尽。好像这些话早已珍藏在她心里,只等有一天,随便的某一天,找到一个随便问她的人,就可以说出来,而此刻这个人就是我。这幅画叫做犹太新娘,画家是荷兰人伦勃朗,这张油画是他晚年潦倒时的作品,画面讲述的是一对夫妻的故事,因为形势所迫,他们二人只能在国王面前谎称自己是兄妹,国王要娶妹妹,丈夫却没有办法保护她。早年的草稿上人们发现画家在画的过程甚至给了二人一些亲密动作,但是最后的成品就是这样子一边一个的。袁秋洁笑了一下,转身指着客厅里那副没有完成的水彩风景画,紫色的鸢尾花,问我你喜欢梵高的风格吗,我说喜欢。袁秋洁就说文森特梵高看到这幅犹太新娘油画以后好像被什么吸引了,那一刻他被这幅画深深感动,他说宁愿只吃干面包也要坐在这幅画前看两个星期。我似懂非懂地点了头,袁秋洁又像倾诉珍藏的话语一样对我说了点话,就让我离开了。

      北美洲的金秋时节,高速两旁的树叶在炫耀它的色彩,美得令人心惊,清风吹拂下播散一片片金红的树叶痕迹。两边山坡那种颜色在我开车飞驰而过时密密地交织,让我不由自主想起来那幅画。袁秋洁告诉我说她的名字是秋季洁白的意思,我不知道她的父母是为何将秋季与洁白联系在一起。

      转弯上了匝道,我开到袁秋洁家门口,敲了几次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我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非常不好,我很害怕那会发生。慢慢推开门进去,画架上没有画了,大电视机也关着,茶几和我上次擦干净的时候一模一样,纤尘不染。

      整座房子无声,我试着叫了几声你好,也没有回应。这时我刚刚进来的那扇门被打开了,走进来一个西服笔挺的人,好像忙碌要收拾什么,见到我他开口问我是否找袁秋洁,是否是袁秋洁的亲属,我说是,但不是亲属。男人想了一下说袁秋洁已经在前天于睡梦中安然离世,他是袁秋洁生前就联系好的殡仪馆工作人员,名字叫彼得。袁秋洁去世以后,给她剪花坪的人见没人结算,碰巧发现,就联系了他。他掏出一封信说袁秋洁没有子女,这房子也不是她的,她有一封信留给你,过会儿还有办理遗嘱的人来。

      我?我惊愕地指着自己,我是袁秋洁在医院看跌伤的时候碰巧认识的清洁工,只试了一天工和她说过几句话,怎么会留给我。男人耸耸肩表示就是如此。他进入袁秋洁的房间拿了一个文件袋后离开了,只留下我在这栋房子里。

      这封淡紫色的信封躺在明亮光滑的深木色桌面上,五天前我和袁秋洁坐在这里数钱,她还拿着平板到处找我住的地方,今天却只剩我一个人拿着一封信坐在她那天的位置。信封上面写了一个给陈,我明白袁秋洁是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我将信封撕开,袁秋洁的钢笔字迹娟秀,这应该是新写的,因为纸上的钢笔印痕还是比较湿润的样子。午后阳光开始炽烈,金箔一样晃在纸上,让我睁不开眼睛,我就把餐厅窗帘拉上,慢慢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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