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住皇帝附身的鹦鹉》一弋戈

10、第 10 章

　　七月十四，阖宫觐见。

　　贤妃发现今个儿清宁宫格外热闹。大家都不约而同早早来了，相互之间眉来眼去，虽无一人说话，空气却充满内容。

　　余光扫过一张张神色各异的美丽脸庞，贤妃几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坐在对面的德妃来早一步，两人相互见礼，分列而坐。

　　贤妃：“德妃今个儿来得倒早。”

　　德妃柔柔一笑，“陛下今日早朝，我寻思着起了就起了，睡个回笼觉总是懒懒的起不来。还不如等给娘娘请了安，再回去歇歇，时间倒也充裕。”

　　底下一个鬓上戴了一副蜂啄石榴对梳的年轻妃嫔闻言便笑道：“德妃不但待下宽厚，连对皇后娘娘也是十分的尊敬呢。”

　　德妃便笑，“皇后娘娘母仪天下，难道不值当我等敬爱有加？”

　　那妃嫔讨了个没趣，悻悻一笑，说了句“皇后娘娘淑德蕙质，举朝皆知，我等又岂敢心生轻慢？”便不再说话，转而将目光落在底下的妃子身上。

　　那新进宫的林婕妤见她如此没胆，眼底飞过一丝轻视，故作天真道：“早在没进宫前，我等便听说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仪容高华，而贵妃娘娘雍容华贵，容色冠绝后宫。皇后娘娘之气度，我等已然折服，只是不知贵妃娘娘之美貌，又是如何令人惊艳？”

　　她脸上漫不经心的轻视成功让不少旧年的妃嫔面生微妙。

　　这一届秀女进来的时机巧妙，正是前线迟迟没有传来消息，贵妃懒于应付宫闱琐事的时候，是以第一次阖宫觐见，贵妃便告了假。

　　后来成国公出了事，贵妃更是掩门悲恸，无心顾及给皇后请安这等小事。

　　是以这一届新人，还当真是没有见过贵妃从前得势的模样，不知道人比人，是真的会气死人的。

　　不少妃子低头拨弄手帕，不言语。如今贵妃虎落平阳，那也是烂船还有三寸钉，不是寻常人等轻易能够挑衅的。

　　偏这这林婕妤一进宫便是许多妃子一辈子也没有爬上的位置，自然以为自己年轻貌美，不把许多人放在眼底，见无人应承自己，转眸便笑嘻嘻地朝贤妃道：“我以为贤妃娘娘便已经是世上绝色，没想到还有一个贵妃娘娘容管后宫，实在是不敢想象。”

　　林婕妤髻上戴了串铃的步摇，这一偏首说话，便发出琳琳的轻声，在这瞬间寂静的室内，显得清晰可闻。

　　假装拨弄手帕的人惊愕抬头，看花走神的人也受了惊吓一般，纷纷转视这位言语颇为大胆的年轻妃子。

　　因着这话堪称挑衅，大不敬。

　　见众人看着自己，她不但不怯，反而扬眉，大方方地回觑贤妃。

　　众人心底直叹好胆！

　　新人连这宫里的水都没摸透，就妄想一步登天，拿贤妃立威了。

　　实在是，不知所谓。

　　上首，贤妃摇扇的手一顿，继而粲然一笑，艳色如刀被那扇上的金线宝光一照，十二分的美貌便显出二十分耀眼来，她继而摇扇，道：“贵妃之美貌，你若坐在她身边，勉强说得上是一句蒹葭倚玉树。”

　　林婕妤一愣，不等她反应过来，贤妃转而细细打量了她一番，一句“不过”悬而不落。

　　“不过什么？”

　　贤妃：“我观你容色虽在这宫里算不得一等，胆色却是实打实超然独绝的。”

　　众人一愣，反应快的已是捂着嘴吃吃笑开来。

　　林婕妤咻地站起来，汹汹质问道：“你骂我？”

　　动作之快，就是她身边的许充容都没来得及拉住她。

　　贤妃看向她的目光满是冰冷审视，“林婕妤往日里也是这么目无尊长的？”

　　林婕妤美目瞪大，但她在衣袖被狂扯的情况下，到底还有理智，不敢在皇后宫里闹开，她身侧的许充容是她表姐，此时已经大惊失色，连忙拉着她一并告罪。

　　围观的老人摇摇头。也就是宫里的妃嫔生不出孩子，没什么争夺的指望。否则，又怎会教这群新人都进宫三个多月了还不曾见过血，生生把这些人纵得天地不怕。

　　年轻的小姑娘们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们这样笑，未必贤妃也看得开心。于是便止了声，重又归了之前的模样。

　　贤妃在一片寂静中用扇沿将桌角敲得咚咚作响，“赏罚妃嫔，那是皇后娘娘的权力。娘娘固然宽厚，也不该我越俎代庖。”

　　但经事的人都知道，这事没有那么容易过去。

　　许充容花容失色，林婕妤眼中亦是后知后觉流露出来一丝惧色。但她毕竟进宫时日短，不知自己会因今日的冲动，付出怎样的代价。

　　众人看了这一场闹剧，多少心底有了思量，不再轻易开口。但心底对贵妃这号人物，好奇心又更上一层。

　　成璧进门的通报声就是在这静谧中传来。

　　“雍华宫成贵妃到。”
　　众人下意识转头。

　　一腰郁金裙随高挑的身影从槅门后曼步移出。
　　晨曦为她所挡，清宁殿光线一时暗下，只能看见肩上绣金披帛射着细细闪闪的光。
　　而后她跨过已被拆下的门槛，昀阳重现，美人在前。

　　秾纤合度，仪态万千。
　　如珠如玉，如花如月。

　　新人们睁着眼睛。

　　原来这就是这段时日里，几乎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挂在嘴边叹可惜的成贵妃。

　　的确貌美。

　　可宫里美人不胜凡几，她又是凭借什么，让她们的家里人纷纷遣信来问：贵妃是否安？

　　凭借皇长子？

　　可陛下刚过而立之年，早前也有过不少皇嗣，现如今的妃子们没有福气和手段，今后未必如此。

　　懵懂的人依旧在疑惑，而敏觉的人却已经在掂量着前路何从。

　　王馥的目光自神色各异的新人脸上扫过。
　　毫不意外。

　　新人就是这样，揣着一丝侥幸和不甘进来，幻想着万一自己也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怀上龙嗣，然后平步青云，一步登天。

　　可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王馥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成璧迎着众人的目光落座。
　　场面一时出奇地安静。

　　德妃先反应过来，窈窕起身。众人才如梦初醒，纷纷起来请安。

　　“都起吧。”成璧目光飞速掠过众人，“今年来了不少新面孔，都是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果不其然得到了一串而“不比娘娘风华”的回应。

　　成璧莞然一笑。

　　众人摸不清贵妃的脉搏，又有贤妃之前的敲打，一时便都静下来，只是不住地用眼神示意。

　　半柱香后，皇后从槅门后姗姗而出。依旧是寻常装束，只有耳上一对六攒球纹金耳坠，宝光流溢，雕镂精湛，彰显她一国之后的大气富贵。

　　众人一时收敛心情，挂着得体的笑容请安。

　　皇后都温和地喊了起。

　　众人分列坐回原位。

　　成璧垂睫敛思。

　　皇后端坐上首，率先下了谕旨，以不敬的罪名要让林婕妤禁足半个月，抄写宫规一百篇。

　　林婕妤欺软怕硬，不敢反驳，讷讷应是。

　　贤妃见此，眼底划过一丝讥讽。

　　皇后处理完这档事，看向成璧的神色很是温和。

　　“贵妃瞧着清减了许多，可要更加爱惜身体。请安的事而不着急。你如今身子转好，咱们来日方长，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礼数。”

　　成璧：“谢娘娘关怀。只是身子既然好转，总不好不来见娘娘。”

　　皇后笑，“你一向是明事理的。”

　　二人来回絮叨了几句便罢。

　　众人见场面还算和谐，便又重新讨论起了衣裳首饰，水粉嚼用，并夏日用冰饮汤的琐事。

　　皇后于是就着妃嫔提出的困窘，斟酌着都给出了解决方案。一时没有法子的，也不曾按下，只是坦诚要些时日。

　　众人对皇后越发钦服。

　　成璧目光众人面上一扫而过，收回时正对上德妃若有所思的眼神，对方朝她缱然一笑。

　　成璧秋波微动，继而颔首微笑。

　　上首，苏重华将底下的汹涌暗收眼中，“昨夜六台山那边传来消息，太后明日午时起驾，估摸着申时就到宫里，陛下的意思，是办个家宴，一起热闹热闹。你们若有什么好建议，或者有什么才艺可博太后一笑，也是孝心一片，可尽管同我说。”

　　不少心思活泛的闻言眼睛都亮了。

　　韦昭容一向最为皇后分忧解难，“娘娘预备准备多大的席面呢？”

　　见皇后注目，她捏着团扇，“宫里新来了许多姐妹，太后娘娘还不曾见过呢。”

　　皇后微微一笑，“莫说太后，便是陛下兴许也认不太全。”又沉吟一瞬，道：“若是三两一桌，倒也不是不能容得下。”

　　她又叮嘱底下人，“也未必能成，但你们若不嫌麻烦，稍作些准备亦可。”

　　那些低位妃嫔不意能有如此惊喜，纷纷起来谢恩，一时对皇后与韦昭容的好感骤升，好话刹不住地奉承。

　　韦昭容听得眉眼飞扬，皇后却是摇头一笑，反而把盖碗放回案上，温然道：“时候不早了，就不留你们了。早些散了吧。”

　　众人起身应是，倚着规矩，前后脚离开正殿。

　　成璧走在前头，贤妃德妃落后半步。三人在清宁宫门互相告别的时候，依礼让成璧先被搀着上了肩與。

　　起步的时候成璧垂眸多看了贤妃一眼，对方正偏首同德妃说话，眉梢蕴有三分艳娆。

　　贤妃七窍玲珑心，自然没有忽视贵妃投来的这一暼，她笑吟吟的，“贵妃娘娘方才是在看我么？”

　　成璧敲了敲驾撵，让人将肩與放低。

　　成璧: “近日我翻寻库房，发现了不少颜色鲜亮的钗环首饰，我如今年纪也上来了，若是贤妃姐姐不嫌弃，我包上一些送给大公主润色妆奁。”

　　贤妃不意她人前如此拉拢，但她到底经事多，面不改色替大公主谢过贵妃。

　　成璧同二人笑笑，摆手让内侍起了肩與。

　　清宁殿，绘霞替皇后解了衣裳，换上便服，“我之前还想着描月是否激进了些。但观今日众妃对贵妃的态度，便知成家虽然凋敝，可贵妃同大皇子互为倚仗，在众人眼底，还算颇具份量的。斩草不除根，若等那春风一吹，便后患无穷。奴婢还是太过保守。”

　　皇后：“你也有你的好处，描月固然果决，却也冲动，不若你稳重，思虑周全。”

　　绘霞抿嘴一笑，有些郝然，“既如此，描月那里，可要我——”

　　皇后正拔下一根顶簪，把凤冠取下，闻言只是摇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她声音轻轻的，“上心的人多了，难免教人怀疑。”

　　绘霞受教，表示惭愧。

　　皇后却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你一向听得进别人的话，又肯多方求证，一探真假。就如描月的话，你虽然不赞同，却还是放在心上，仔细验证，然后承认自己的不足。这是别人没有的长处，你不必妄自菲薄。”

　　绘霞越发郝然，脸上的笑就不曾断过。

　　这一厢的主仆关系和谐怡然，全然不知乾清宫是另一幅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