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头已觉千山绿》黄嘉树

49、第 49 章

　　耿妩留下那个老师的联系方式，第二天找去培训学校。对方很是热情，对耿妩的每一个问题都耐心细致解释，各种资历和证书都翻给耿妩看。

　　耿妩回家又琢磨思索半个月，眼见着这个月就快过完，咬咬牙从自己的银行卡转出两万学费。转出存款的三分之一，耿妩焦虑加重，她现在只顾着学习，也没有出去做兼职，吃喝都是蹭温爷爷的。虽说她吃得不多，但温爷爷每餐必有肉有菜，看她吃得少便皱眉，问是不是不合胃口。耿妩抢着做饭做家务他也不让，直催着她去看书。

　　培训班的老师一再交待耿妩不需要紧张，不需要过多准备肯定可以顺利毕业，耿妩还是有些不自主的焦虑。

　　为了缓解一下这种焦虑的心情，耿妩决定出去走走，找找有什么她能做的兼职。

　　她刚将家里和自己收拾完，便接到温爷爷的电话，手机对面嘈杂凌乱，隐约听见别人大声地喊着什么，还有小孩子的哭闹声。

　　温爷爷声音很大，但是说不清楚自己在什么位置，幸好耿妩对上海比较熟悉，根据温爷爷的描述周围的景象推测出他的位置。

　　等耿妩赶到，只看到温爷爷落寞地站在半褪不褪的夕阳里，他脸上的沟壑更加明显，手中掬着一大把飘荡在空中的各色气球。

　　耿妩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去：“爷爷，怎么了？”

　　温爷爷“唉”地叹声气：“他们要买我的气球嘛，但是说要搞什么收款码，弄半天也没给我弄出来。你看别人都卖完了，我这一个都没卖出去呢。”

　　“你怎么出来卖气球了？别又累着了。”耿妩拿过他挂在脖子上的手机，发现温爷爷既没有实名认证，也没有绑定银行卡。

　　耿妩将手机还给温爷爷：“这个现在弄不了，我们回家再弄。”

　　温爷爷有些泄气，不停念叨：“怎么就弄不了呢？别人都有怎么我就弄不出来呢？”

　　“要身份证，还要银行卡。麻烦着呢，你别急，我们先回去。”

　　温爷爷不肯离去，他固执地想卖完手中的气球再回家。

　　耿妩没法，只得陪着他在这个广场上站着卖气球。

　　这是个休闲广场，不少带孩子的人在广场上玩耍溜达。温爷爷手中的气球颜色和花样中规中矩，并不比别人的出彩。再加上另外一边还站着一个卖气球的，广场上许多孩子手中举着的气球就是从对方那里买到的。

　　有购买气球欲望的孩子已经买到，剩下的都是没有想法的，所以俩人在广场上站了半小时也没有一个人上来问价。

　　耿妩搜索一番最近的公园，发现并不远，遂带着温爷爷转战另一个区域。

　　这是个运动公园。

　　傍晚时分，很多孩子骑着平衡车或者小单车滑板之类的，也有许多孩子收工准备回家吃晚饭。

　　耿妩同温爷爷一起站在一个买小瓶水和饮料的小摊贩旁。很快有家长领着孩子来买水，孩子却看上温爷爷手中的恐龙气球。

　　温爷爷立刻矮下身子，让孩子自己选。被一大堆气球围绕住，孩子乐得咯咯直笑，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最终不但自己买一个，还带来好几个小朋友买，每一个小朋友都体验一回被气球包围的快乐。

　　家长们付钱时都下意识要扫码，只有极少几个人选择付现金。耿妩连忙打开自己手机的收款码让对方扫。

　　温爷爷只负责逗孩子，偶尔有人多问俩句：“是扫她的码吗？”

　　温爷爷便头也不回地答：“是咧，是咧，扫我孙女的。”

　　这回站了两个小时，温爷爷手中只剩一个大花朵气球。耿妩盘算着什么时候能回家时，爷爷却将气球放进耿妩手里：“我家的孩子也要有一个。”

　　耿妩将连接着气球的细线在自己的手指上绕两圈，牢牢抓住。虽然她的心还是会被这些温情弄得酸楚不堪，虽然也还是有些羞于表达，但脸上已经能荡漾出一个幸福的微笑，低声羞涩地说一句：“谢谢爷爷。”

　　耿妩上一年制中专的手续很快办下来，她没有去过学校，只是加上一个老师的联系方式，对方给她发了学籍等基本信息，又给她一个网课链接，告诉她一年内刷完所有的课。

　　耿妩点进去看一眼，密密麻麻的都是什么计算机基础应用，基础会计，财税金融之类的东西，同她想象中要学的东西差了十万八千里。

　　耿妩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她又去网上搜索，内容大差不差，有的同那个招生的老师说得相同，有的说得不同，看得耿妩脑袋发胀。

　　她想问问温厚言，但他最近忙着什么作业和考试，并没有太多的时间，而且他平时不但要努力学习争取奖学金，还要打工赚自己的学费，还有生活费以及房租。耿妩愈加不想自己这点烦恼的小事麻烦到他。

　　无论如何，耿妩只是想拿个学籍毕业，然后去正规的学校读书，所以她还是硬着头皮继续用手机刷网课的内容，指望顺利毕业就行。

　　温爷爷这几天也是早出晚归，他自己去银行弄了张银行卡，让耿妩帮忙实名认证后，学着别的小摊贩打印了一张收款码同手机一起挂在脖子上。

　　他去批发市场进了一些拿在手上卖的小玩意，基本上是这次出摊看别人卖什么生意好，他下次就进什么货。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温爷爷被晒得褶子里都黑不溜秋。

　　耿妩原先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去找家教，但是发现大城市要求高得很，对方一上来就是查学历看校卡，甚至见面时直接用英语交谈。

　　耿妩英语不差，但口语实在不行，基本到不了查看校卡的那一步，开口第二句时便被对方直接淘汰掉。

　　最后实在无奈，耿妩还是找去一个家政公司，跟着一群阿姨上门帮人做家务，搞卫生，接一单结算一单的钱。

　　接单地点自由，接单时间也自由，唯一不好的是万一对方挑剔给差评，耿妩就只能拿到一半的钱，有时候甚至白干。

　　温爷爷每每看见她接单出去便要说上俩句：“有那个时间多看两本书，做几道题，不努力怎么能读好书？赚什么钱！赚钱是你个读书的娃要想的事吗？有爷爷在还能让你没书读？”

　　骂过她两回后，温爷爷有时候连早上也不在家，往往早上九、十点才回来。

　　耿妩有一次特意调好闹钟偷摸跟在温爷爷后面出门。

　　天还是一片黢黑，温爷爷的背略微佝偻着，脚步却不慢，好几辆公交车慢悠悠地路过他都没坐，只是自顾地朝更偏远的地方走。

　　大约半个多小时，他来到一个工地旁的小早餐店里，熟练地系上围裙，带上一次性帽子，开始帮老板收拾餐桌。

　　老板也没同他打招呼，倒是有一些来吃早饭的工人吆喝着爷爷快点收拾。

　　刚开始还行，后来爷爷可能是觉得一直弯着腰有些累，停下来时会不时地捶捶后背和腰，到最后干脆不直起腰，即使没人时也是驼着背坐在台阶上休息一会。

　　来吃饭的都是这块工地上的工人，一波接一波，络绎不绝。尤其是七八点人最多的时候，温爷爷脚不沾地，几乎没有歇下来过。

　　有人半开玩笑说：“老温，你这么大年纪了还出来干什么活，轮也轮到你在家里躺着享福才对。”

　　温爷爷一边手脚不停，一边带着笑容解释：“不行啊，我还有一个孙女要上学哩。我多打点工，多赚点钱，她就少打点工多读点书。”

　　那人又笑：“你还能打几年工，等下身子累垮了才是真拖累她。”

　　温爷爷继续陪着笑容：“打一年是一年，做一天是一天。”

　　耿妩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勇气，她逃也似的离开那片工地，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她仿佛又回到那个小山村，重新成为一个累赘，一个毫无作用没有价值的包袱。

　　在街边的马路上发呆许久，耿妩重新联系周韵，她曾拒绝周韵要帮她重新找一份工作的计划，当初是因为她想着重返校园，不需要继续工作。

　　周韵接到她的电话很开心，一定要请她吃饭。

　　俩人约定等周韵下班后在她办公室楼下的西餐厅见。

　　周韵定了包间，等耿妩到达时她早已在里面慢悠悠地喝起红酒。

　　周韵给耿妩一个结实的拥抱，又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红光满面的，看样子过得不错嘛。”

　　耿妩也将周韵打量一遍，对方显然也过得不错，又问了问宝宝的情况，看了许多她咿呀说话的视频，穿着各种衣服跑步，骑车的视频。

　　“你放心，她好着呢，有两个日夜轮班全职带着她的保姆。我回到家里就上二楼，也不需要与那两个老人见面，那个废人更影响不到我，每天还被我气个半死。哈哈哈。”

　　耿妩看周韵欢乐的神情不似说假话，而且她身上散发出的活力和生命力是最有力的证据。

　　反观自己，明明比周韵小上一轮却显得疲惫沧桑，可能这就是所谓的贫贱百事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