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头已觉千山绿》黄嘉树

45、第 45 章

　　两人已经大半年没见，对方显然过得不错，一向干瘪的脸颊圆润许多，眼珠明亮水润，套在一件深绿色高领毛衣里的身体也明显结实不少。

　　耿妩想起温厚言之前同耿妩说过他们家好像都有肺部的问题，而且确实一到冬天温厚言就容易感冒咳嗽。于是又问温厚言：“要不你也查查？”

　　温厚言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耿妩，下意识点头同意她的话：“查查。”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没有必要，我就是一点小感冒。”

　　耿妩拿出自己买的衣裤让温爷爷试试大小，还没穿上呢，隔壁床上的奶奶就羡慕地说：“你家孙子孙女怎么都教养得这么好，这么孝顺。”

　　温爷爷也乐呵呵地：“刚刚你儿女不也都来了嘛，你比我命好，还有一双儿女，我就剩孙啦。”

　　衣服裤子和鞋子都很合身，温爷爷和隔壁奶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温厚言便领着耿妩出去吃饭。

　　俩人都是勤俭持家的类型，找了间便宜的炒菜店坐下一边聊天一边等菜。

　　温厚言除了上课以外大部分时间都在做兼职。学校在了解到他的情况之后特意给他安排了食堂打饭的窗口，还包一日三餐。他平日在学校里时做校园里跑腿和代课，也会接一些翻译的单，此外每日清晨五点固定去物流仓库帮忙卸货两小时，星期六星期天更是接满了家教。

　　“这个学期还没有打开市场，家教费收得很便宜，只要那些学生期末成绩有提升，下个学期我便会提一提价格。”温厚言好像有很多话同耿妩说，见对方只是侧着脑袋听他说话不好意思起来，“你呢？耿妩你每日都干些什么？”

　　耿妩瘪瘪嘴：“我还是那样，每天带孩子，做家务，最近兼职做司机。”

　　俩人沉默一阵，温厚言突然说：“耿妩，要不你别帮周韵带宝宝了，继续去读书吧。”

　　耿妩一愣：“怎么读？”

　　“报考成人高中或者中专，然后继续往上读，可以参加成人高考，然后读全日制大学。”

　　耿妩有些心动，她咬唇计算一下自己现在的存款，应该不能支撑她未来的学费和生活费。

　　“我想多存一点钱再说。”

　　温厚言向前倾斜身子靠近耿妩：“你在担心什么？我现在的兼职已经能赚很多了，更何况毕业以后。你只管读书，不要担心多余的事。难道你真的只想给别人干保姆吗？干一辈子？”

　　正在这时饭店老板端出饭菜，打断俩人的交谈。

　　耿妩抽出一双筷子递给温厚言，自己也拿一双：“我没有不读，只是想靠自己去读。再说，我觉得自己靠劳动赚钱，就算是做一辈子保姆，也没有什么丢人的。”

　　她像是在与学前班的孩子们说话一般语气温和，眼神坚定。

　　温厚言皱着眉头，明显有点不悦，饭都没吃两口。

　　温厚言后来又说自己来上海之前回了一趟家。他挨个去还了当初讨来的学费，就算是缺牙佬家里的两毛钱，他也还了双倍。

　　方躬行拉着全村人敲锣打鼓地庆贺一番，私底下又掏了两千块给他。

　　“但是我没要，我已经成年了，可以靠自己。”温厚言淡淡地说。

　　“能遇上小行哥，是我们的福气。”耿妩也感慨，方躬行真的帮她良多。

　　温厚言抿嘴半晌又说：“其实，无论是村里打井，还是成立学前班，甚至是我考上大学，都属于小行哥的政绩。我出来前他又琢磨着修路，只是这回村里反对的多，不一定会成功。他上任不过五年，受了许多表彰，这里面也是有你我出力的。”

　　“即使我们是他铺展政绩的工具，可是我们也是实实在在地获益了，不是吗？”耿妩打断他的话。

　　温厚言放下碗筷，敏锐地察觉到耿妩与他的意见不合，于是迅速转移话题：“你弟弟没有考上高中，好像是去了技校学汽修。”

　　他能考上才怪呢，耿妩暗搓搓地想，又不得不羡慕即使他成绩烂到这种地步，爸爸还是将他送去学校学一门手艺。

　　“你妈妈，”温厚言顿了一下，“好像不太好。”

　　耿妩心里一惊：“哪里不好？”

　　温厚言在脑海里筛选一遍措辞才说：“她被你爸关在房间里不让出来。听镇上的人说可能是犯了什么精神方面的问题。”

　　“你看见她了吗？”耿妩问。

　　温厚言摇头又点头：“我去还钱在你家院子里时，从窗户那里看见她一眼，她好像还在对我说话，但是根本没有发出声音。看唇形只能知道不要两个字。”

　　耿妩知道妈妈恐怕一直有在承受爸爸的殴打，她虽然无数次想回去将妈妈接出来住，但又害怕自己会一去不回。

　　再大一点吧，能力再强壮一点吧，耿妩无时无刻不这样想。

　　温爷爷在医院住了七天，医生最后下的诊断是copd，说是老年人常见的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春冬或者变天就容易诱发，只能好好养着。

　　温厚言也做了一大堆检查，最后什么都没查出来。

　　“医学上能完全治好的疾病太少了，我们做得更多的事情是对病人病情的缓解以及更多的安慰。”在温爷爷出院时他的主治医师如是说。

　　耿妩这几天频繁地跑医院，终于和周韵爆发了第一次实质意义上的争吵。

　　周韵觉得医院的环境不干净，到处都是携带致病菌和病毒的患者，宝宝体质弱易被感染。而耿妩带着宝宝一趟又一趟地出没在医院里，尤其是到处都咳嗽的呼吸科，难免会让宝宝传染上。

　　而耿妩特意在医院买了全包围的隔离面罩将宝宝从头到尾保护起来，感觉并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主要是因为她在农村，那些孩子整日在泥地里打滚，与猫狗牛羊混在一块，与虱子蟋蟀睡在一块，再怎么胡闹也没见生病，更何况她将宝宝的防护做到了极致，时刻洗手消毒，什么都不让宝宝乱拿，甚至连温爷爷都不可以碰宝宝。

　　但周韵根本不听她解释，依旧很生气，她觉得自己花了钱请耿妩照顾宝宝，那耿妩就不应该将宝宝带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为了宝宝耿妩甚至应该断绝与老是咳嗽的温爷爷来往才对。

　　耿妩并不这么想，她问过医生，温爷爷的病并不会传染，而且也只有温爷爷生病这几天她跑两趟，以后并不会天天去。

　　最后不知是不是宝宝感觉到家里气氛不对哭闹起来，于是俩人不欢而散。

　　却不想温爷爷出院才两天，宝宝就生病了。

　　刚刚开始宝宝只是流鼻涕。村里的小孩整日都挂个大鼻涕在嘴巴上，耿妩见怪不怪，甚至没跟周韵说。

　　隔了一天宝宝开始打喷嚏，晚上更是吵闹得厉害，连睡在主卧的周韵都伸出头问怎么回事。耿妩抱着宝宝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再怎么安抚都不见效果时，她终于怀疑到宝宝是不是身体不适的原因上。

　　终于熬到天亮，一夜没睡的耿妩抱着宝宝坐在餐桌旁忐忑不安地同周韵说要带宝宝去看看医生。

　　她用手机搜索了一夜宝宝的症状，越看越严重，越看越担心，甚至连白血病，肺癌之类的都被她搜索出来。

　　而宝宝在凌晨五点时已经开始发烧。

　　这个时间耿妩记得很清楚，她知道再过一个小时周韵差不多就该起来化妆了。等周韵起来后发现宝宝生病了肯定会责怪她，甚至会不准她再同温爷爷来往，可不将周韵叫起来耽搁了宝宝的病该怎么办呢？耿妩纠结着纠结着时间来到了六点。

　　周韵的主卧里准时响起她用马桶的声音。

　　耿妩全身僵直地又坐了一会，直到周韵化好妆出来，她还是下定决心说出实话，她不能如此良心不安地坐下去。

　　周韵听后第一件事是打电话请假，第二件事是开车送宝宝去医院。

　　两个人兵荒马乱地跑到第一家医院，发现人满为患，根本挤不开人群。周韵当机立断又跑第二家，结果才上午八点半儿科已经挂不上门诊号。跑到第三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多更不可能有门诊号，最后有家长指点周韵，直接去挂急诊儿科。俩人又跑到急诊儿科，号是挂上了，可前面还有百来号人。

　　刚刚在儿科急诊有护士帮宝宝量过体温，高达39.8度。她烧得满脸通红，不舒服地一直在耿妩怀里哼唧，拱来拱去安静不下来。

　　周韵急得团团转，等过七八个人就诊后，她计算一下时间，轮到宝宝恐怕得到下午。她得出这个结论人反而安静下来，不急不躁地放下手中提的一大推东西同耿妩说：“我去打个电话，马上回来。”

　　周韵花了不到五分钟回到耿妩身边，重新抄起刚刚放下一大堆东西：“走吧，不看了。”

　　耿妩匆忙跟上：“韵姐，怎么能不看呢。无论如何宝宝得退烧呀。”

　　周韵肉眼可见的心情不好，但刚刚那股急躁消失不见。她没有回答耿妩只是开着车重新回到俩人来的第一家医院，带着耿妩径直来到住院部。

　　见到住院部医生办公室的一大群医生护士，周韵面色才缓和起来，她直奔其中一个，一边打招呼一边让耿妩将宝宝抱过去。

　　两人之前应该认识，但是肯定不熟，透露着过分客套的气氛。

　　又是一通检查和折腾，最终确定宝宝是病毒感染引起肺炎。

　　医生的表情很淡定，耿妩怀疑的那些白血病、肺癌之类的他提都没提，立刻给宝宝用药退烧，直到当天上午宝宝高烧一直没退下来，随即被安排住院。

　　医院外面的普通间床位不足，还有人睡走廊，但是周韵大手一挥，出了贵十倍一晚的钱让医院安排了一个两人间。

　　周韵手中提着的是宝宝的纸尿裤和奶粉，还有换洗衣物等一大堆东西，看样子她一开始就做好了宝宝要住院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