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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三叠阳关狱水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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泾城又下了小雨,再过半月便要入秋。
李良珂披着大氅立在长廊,凝薇送来手炉,道:“外头风大,大人进屋去吧。”
小雨淅淅沥沥,悄无声息地飘落着,像无数根银丝弥漫在半空,又像轻纱般飘浮着,李良珂瞧着,道:“凝薇,病久了,这雨景也有几年未好好看了。”
凝薇劝着:“大人,隔着屋里头的窗户也能瞧着这些。”
李良珂这才转了身,边走边问:“大理寺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凝薇这几天没少打听朝廷的事情,疑惑也俱增,道:“听说是表单至今下落不明,大理寺那边一直认为是赵嘉业对货物做了手脚,可是大人,赵嘉业既然掌握货物与表单,为何不直接篡改部分,反而要将表单毁掉,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李良珂悠然笑笑,“你都发现了,他们怎会不知呢?”
“大人的意思是?”
李良珂道:“这大郑国的皇帝惯用帝王之术,以他拍他,那赵家耀武扬威了这么久,也该够了。”
“那赵嘉业是出不来了?”
李良珂静默良久,深沉道:“不止于此。”
仅仅两日,大理寺又进了一位官员,瞧着才不过二十出头。
差吏问:“这是个什么官?这样年轻,犯了何事?”
另一差吏回:“是个大学士,叫什么祺的,听说是写了禁忌的东西,八成是要斩的。”
“这样严重?到底写了什么?”
“这我哪能知晓?是陛下亲口指出的大罪,谁敢违令?”
二人谈论见,瞧见那边行来的两人,连忙道:“快别说了,大人来了。”
淳于冰与韩昕正踱步过来。
淳于冰道:“赵指挥使的案子先搁下,你先别查了。”
“大人?”韩昕平日温和的面庞,此刻燃起火来,竟显几分可怖,“这事关工厂,关乎千余位百姓的清白,如何能搁下?”
淳于冰好颜劝道:“查清楚了也无济于事,怕是还会招来祸乱。”
“大人何出此言?”
淳于冰说:“而今这情况已明了,那赵嘉业是犯了顶撞圣意的罪,若查出工厂之事与他无关,这不是在打陛下的脸吗?”
韩昕气咻咻说:“这若是两件事,还能白白便宜背后之人?”
淳于冰勉强笑着给足面子,只为安抚说:“我知道你一向嫉恶如仇,可这事当下只能先了了,日后躲过这场圣威,再找机会细查吧。”
韩昕仍旧愤愤不平,“一千三百多人,说了就了?”
淳于冰拍拍他胸膛,低喃:“只是先搁下,当下这烫手的山芋不能落在咱们大理寺。”
刑部这边,行刑前夜,魏文钦坐在草席,这些天再不甘与愤恨,可真要到了这一日,反而能静下心,想开了。
静得生凉的过道传来一阵零碎的脚步声,步履轻盈,像凋零的落叶。
“你怎么来了?”
牢外人轻开牢门,带着几壶酒进来,坐在了草席。
“这些天过得还好吗?”
魏文钦低头看草,“画地刻木,批枷戴锁,你觉得能好到哪儿去?”
李良珂抬袖斟酒,道:“身处温室,又怎会知外头一日比一日寒,可不算好熬。”
魏文钦抬起头,静默的双眼异常冰冷,“那我还要多谢你把我送进这避寒的好地方了?”
李良珂将斟好的酒送过去,“挡风罢了,避寒怎么少得了这东西?”
魏文钦接过盯着酒面,倒映出自己的囚首垢面,说:“白酒红人面,黄金黑人心,金杯玉酒千人血。”他一饮而尽,苦笑:“魏某也算逃过茕茕独立、踽踽独行。”
李良珂小口啄着酒,说:“你族人我送去了汝南,托了同窗旧友照看。”
魏文钦架着酒壶,缓缓倒着酒。
“你母亲的病已治好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得依托你自己。”
魏文钦停了手上动作,这才又抬了头。
李良珂轻声叹着一息,大约只有他自己听得见,说:“你好好写封道别信,让她看开一切,也好顺遂晚年。”
魏文钦又低下眸子,未言。
半晌过后,李良珂静静说:“你家谋士找到了,无性命之忧,外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你也不必担心。”
良久,对面之人才终于饮下第二杯酒,抬眸问:“你今日是讨谢来了?”
李良珂神色苦涩,“是我对不住你,有些事也非我愿。”
魏文钦咽了咽含着酒味的口水,自嘲地笑着说:“你那日下了一盘好棋,我瞧得津津有味,那时又怎会知晓我也是那棋盘上的一子,我以为只要有你在,我就不会有这一日。”
李良珂吸了口凉气,轻言说:“可你瞒我的事却毫无退路。”
魏文钦看向他,眸子骤然冷彻心扉,“所以你不得已弃子?”他声音沙哑起来,“良珂,我是恨过你,可也从未想过要害你……”
说到底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他不愿再提这事,就又立即收了语气,道:“罢了,韩昕来这儿的那次,人们都认作他是问了你的罪孽,其实他是问我同你是何关系,也是那时我才明白,他与你的关系竟是……我干的事还真是蠢!”
他一阵苦笑后又饮了酒,他心中的不甘仍难以抹去,这个护了他多年的人,下手的那一刻却是狠心得毫不迟疑。
李良珂狭长微卷的睫毛微微颤动。
次日朝堂,众臣纷纷议论起漕运事宜。
工部尚书说:“微臣尚无人选,漕运总督大人正在招录,暂时未有结果。”
延昭帝怒道:“偌大一个朝廷,怎么一到用人之际就屡屡无人可用?”
韩昕道:“陛下息怒,工厂一事损耗人力无力,漕运怕是不好招录。”
延昭帝面容疲累,问:“那依爱卿的意思,漕运也停下?”
李良珂出列来,道:“陛下,漕运一旦停下,势必民不聊生,臣这里倒有一人选,不知合不合适?”
延昭帝目光落向他,“爱卿有人选怎么不早说?”
李良珂高举板笏过头顶,说:“臣举荐将军府幕僚姜阳,此人入仕前曾游历江南一带,对水路颇为熟悉,初来泾城时曾担任过宗卷书办,后因前礼部侍郎一事受牵连,如今赋闲在家。”
延昭帝思索片刻,道:“既然熟悉水路,又任职过书办,那便准爱卿所奏,漕运一事就交给这姜阳。”
工部尚书听着立即说:“微臣遵旨。”
下朝后,李良珂坐轿子到尚书府门口,见着韩昕在门前徘徊。
“怎么现在才到?你那轿子也太慢了。”韩昕看着他。
李良珂下轿来,吩咐下人先进府,问:“韩公子有什么事吗?”
韩昕瞧他板着脸,问:“看你这样子,是不欢迎我?”
李良珂虽停在他身前,却漫不经心玩弄自己的衣袖,说:“若是小事,就搁这儿说吧。”
“大事。”韩昕却道。
李良珂摆着衣袖扫到身后,“那改日再谈,下官恕不远送。”他起步往府里走,三两步进了府,门立即关上了。
韩昕立在原地久久才反应过来,他被这人甩脸色了?
工厂附近的地还是一片焦黑,这烧毁了的地方涂炭了大片面积,生灵遭殃。
韩昕拿着令牌进了这里,细察着遍处,这次的灾祸明明是最早提了查原由,不过三日,却落得了个无人问津的下场,查不出任何可疑之处,难道真的只是天灾?
李良珂坐上卧椅,凝薇领着人进屋来,道:“大人,人带到了。”
姜阳进屋便跪地,说:“蒙受大人救命之恩,在下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先起来吧。”李良珂使个眼色,旁边小厮立即来扶。
“现在正有一件差事要交给你。”
姜阳伤势未愈,在小厮的搀扶下才艰难起身,“大人请说。”
李良珂说:“湖州漕运总督空缺,交于你如何?”
待半晌,姜阳才问:“大人是要任命在下漕运总督的职?”
“是”,李良珂道:“陛下已经应允,你可愿一试?”
姜阳掀起袍子又跪下来,双手抱拳:“谢大人。”
李良珂躬身将人扶起,道:“你本效忠于魏府,如今肯不计前嫌来帮我,本官定会委你重任。”
“是。”姜阳面露感激之色。
李良珂吩咐完此事,就让人领着下去了。
凝薇进来时脸色忧心,道:“大人,此人先前一心护着魏文钦,明知他是因何受迫害却毫不忌讳,转眼就投了咱们尚书府,可见其无情无义,大人将这样的大事交于他,怕是不妥?”
李良珂看着书说:“他再想做千古忠臣,也要分得清情况,如今这乱世求一命是一命,能有个靠山养家糊口,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可是,大人……”
“好了”,凝薇还想说些什么,李良珂放下书温柔地摸了摸她脑袋,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自有分寸。”
“是。”凝薇问:“那大人,过几日韩亲王府婚宴,方才来人送来帖子,可要接下?”
李良珂顿了片刻,反问:“这样的喜事,为什么不接?”
凝薇想起往日的一些事,脾气又燃起来,气汹汹道:“那亲王府三番两次拦您到门外,甚至驱赶,咱们为什么还要赏他这个脸?”
“我不去他们就难过了?”李良珂似在看窗外远处,似笑非笑道:“本官不但要去,还要送上大礼。”
“大人?”凝薇心中不平,急道:“他们那样待您,您不但去,还要送大礼?”
李良珂安抚她一阵,吩咐说:“送礼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我亲自筹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