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汉》緋雪非雪

86、鸟尽弓藏

　　宫人绑了韩信，将他丢在熏香炉底下。韩信奋力挣扎，手脚都磨出了血泡，可是绳索越来越紧。这是刘邦当年为亭长时的发明，用生麻编织麻绳，浸在油脂里，存放于阴凉处，随用随取。一经高温，麻绳的水分蒸发，自然越绑越紧，怎么也挣不脱。
　　韩信力竭，故纵声狂笑。
　　吕雉不解：“大人何故发笑？”
　　韩信笑得更大声了：“我笑这大汉江山，终将沦落于妇寺之手。”
　　吕雉微笑：“看来，你已有了取死之道。”
　　行刑者在红毡上摆好条凳，把韩信绑在凳子上，刽子手在一旁就着清水磨剑。“喀嚓、喀嚓”韩信从未离死亡这么近，他悲从中来，滚下热泪，唱起了熟悉的歌谣：“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吕雉问他：“先生可有遗言否？”韩信痛哭流涕：“我悔不听蒯彻之言，而为女子小人所诈，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刽子手的剑磨到吹毛立断，在细麻布上拭干水分，砍下了韩信的头颅。时为汉十一年（前196年）正月，吕后萧何斩韩信于长乐宫钟室，并夷其三族。
　　淮阴侯府邸被官兵包围，搜查了三天三夜，涉及韩信谋反众人，皆坐法。
　　宫人给吕媭带了一份礼物，打开锦盒，是一领雪白的狐裘，这是她两年前赠送给韩信的，如今又回到了她的手上。
　　吕媭不是傻子，她进宫和吕雉对质，任她百般诘问，吕雉只说了一句话：“你的韩王，再也不会冷了。”
　　吕媭悲从中来，大吼：“吕娥姁，你这个没有下巴的女人！”遂倒地，痛哭不止。
　　赵代一地多为陈豨所据，刘邦带着众将领抵达赵国，见漳水和邯郸没有被占据，忙问缘故。
　　赵相周昌说：“陈豨门客多为商贾，商人众利，故占据了常山郡的二十座城池，以便与匈奴交易。”
　　刘邦大喜，对众将说：“陈豨不能南据漳水，北领邯郸，可见他丝毫不懂军事，不足为惧。”
　　周昌绑了常山郡的郡守和郡尉，恸陈他们的失职，常山郡共有二十五座城池，竟然丢了二十座，请皇帝处决二人。刘邦问：“郡守和郡尉反了吗？”周昌对曰：“没有反。”刘邦说：“没守住城是兵力不足的缘故。”于是赦免二人，官复原职。
　　此时天下承平，将多兵寡，皇帝在邯郸广征天下士兵，响应者寥寥无几。于是问周昌：“赵国还有能带兵打仗的壮士吗？”周昌说：“有四人。”皇帝召见了四人，各给他们一千户食邑，封为将军。
　　近臣问他：“跟随陛下打仗的诸多将军都没有得到封赏，为何对这四个年轻人如此大方呢？”刘邦说：“邯郸以北尽为陈豨所据，此次征兵只有邯郸一处的兵源可用。我给出四千户的食邑，是为了鼓励赵地的年轻人为我所用啊！”
　　皇帝封赏四人，赵地的年轻人果然受到了鼓舞，踊跃当兵。刘邦得知陈豨将领中的王黄和曼丘臣都是商贾出身，于是悬赏千金求购二人的首级，对面果然军心哗变。由于汉军的重金赏赐，对面许多人直接投降。
　　刘邦在邯郸与陈豨对峙，樊哙所率先锋部队自襄国攻打曼丘臣、攻破柏人县，收复赵代一地二十余城池。
　　周勃由太原郡出发，征讨代地，攻打马邑，久攻不克，遂屠城，马邑守将乘马絺战死。又长驱直入，在楼烦大败陈豨、韩王信、赵利合军，雁门守将宋最和郡守圂被擒。转攻云中郡，擒获郡守遬、丞相箕肆、将军勋，雁门郡十七县，云中郡十二县皆平定。
　　樊哙于广昌县大破敌军，于无终县俘虏綦毋卬，在代军之南击破王黄大军，又在参合大破韩王信，樊哙麾下柴武斩杀韩王信。
　　汉十一年十二月（前196年），刘邦率亲军自东垣出，与陈豨麾下赵利对峙，赵利士卒中有人辱骂刘邦，刘邦大动肝火。樊哙、郦商、灌婴等也率军前来，一月之后，东垣投降。
　　刘邦改东垣为真定，城中辱骂他的士卒一律斩首示众，余者黥面。
　　此时陈豨溃败，人地皆失。樊哙麾下别将追杀陈豨残部，公孙耳斩陈豨于灵丘。
　　樊哙因作战有功，擢为左丞相，周勃为太尉，郦商为右丞相，灌婴为颍川侯。
　　刘邦回长安后，吕雉告诉他韩信已死。刘邦惊喜万状，问其缘由，吕雉就将韩信与陈豨勾连，企图谋反一事细细道来，并献上人证及物证。
　　刘邦得知真相，不免胆战心惊，又问吕雉：“朝中无将，是哪位卿家诛了韩信？”
　　汉初的文官不乏骁勇之辈，萧何、张良等人，在战场上莫不以一挡十。
　　众证人皆看着皇后，皇后捂嘴笑：“妾不敢居功，没有萧丞相相助，此计不成。”
　　刘邦急召萧何进宫，称赞他智勇双全，还要嘉奖他。
　　萧何见皇后立在一旁，一脸得意的样子，也连忙拱手：“陛下明鉴，此事是皇后一手操办，臣只是将韩信领至长乐宫而已，陛下应当嘉奖皇后。”
　　刘邦大为怖骇，转头看向吕雉，吕雉一言不发，她的神情分明在说：“夸我，夸我！”
　　“你，你，你，”刘邦指着她，手指颤抖，声音也带了颤音，“简直是胡闹！”又埋怨萧何：“皇后不懂事，你也不懂事！韩信是何等骁勇，怎么能放他入宫？”
　　吕雉不解，在她眼中，韩信不过是刘季脚下的一条狗，她连刘季都不怕，区区韩信，更是不在话下！
　　吕雉不服：“陛下怎么能如此轻视我？”“你坐在家里都能被人抓走，还要我怎么重视你！”刘邦回道。
　　吕雉又哭又闹，连呼不公平，刘邦被她闹得头痛，只好承认她的功劳。
　　送走丞相和淮阴旧臣，见吕雉仍闷闷不乐，刘邦逗她：“韩信临终时可有遗言？”吕雉思索良久，说道：“韩信说他悔不听蒯彻之言。”
　　刘邦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于是说道：“蒯彻，齐国人，对我不满已久，断不能留。”于是下召，命齐国绑了蒯彻，来长安定罪。
　　刘邦问道：“你为何教唆韩信谋反？”
　　蒯彻：“他正是不用我的计谋，才落得如此下场。”刘邦命左右，烹杀蒯彻，以儆效尤。
　　巨大的铜鼎里装了满满的清水，仆役们添柴的添柴，拉风箱的拉风箱，鼎内“咕噜噜”微沸时，撒上各种香辛料并鱼酱虾干，撇去浮沫，只待剥洗了蒯彻下锅。
　　两个面无表情的官奴前来拉蒯彻，蒯彻本是硬气人，一见热腾腾的鼎镬，瞬间腿软，求生欲爆满，他大叫一声：“且慢，我有话要说！”
　　刘邦不耐烦，冷冷问道：“你有何遗言？”
　　蒯彻：“秦失其鹿，天下共逐，当时是群雄并起，风云失色，只是陛下捷足先登而已。跖犬吠尧；尧非不仁，吠非其主也。彼时，臣效力于韩信，并不知陛下。天底下盯着陛下宝座者何其多也，不过是力不能逮，功败垂成而已，难道您要将他们尽数烹杀吗？”
　　刘邦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放了他。之前拿来烹蒯彻的那口大锅已经烧开，于是牵了一头老迈役牛并两只肥美羔羊，剥皮剔骨，熬煮一锅鲜美浓羹，给行刑众人饱餐一顿，不教他们大半日功夫白忙。
　　梁王彭越，当初讨伐陈豨时，称病不行，只派了手下将领随军出征。汉十一年（前196年）夏，梁国太仆因为与彭越有矛盾，就乘坐驿车前往长安，告梁王谋反。刘邦立刻命人将彭越押往长安，严密审查，以其反邢未具，将他贬为庶民，举家流放巴蜀。
　　处置了彭越后，刘邦前往洛阳。平定陈豨后，他曾说：“代地居于常山之北，赵地居于常山之南，不便管辖。”
　　此番去洛阳，正是立皇四子刘恒为代王，迁往代地就国，以傅宽为代相。代国先定都于晋阳，后改为中都。
　　刘邦为汉王时，姬妾众多，都留在洛阳南宫。吕雉是绝不会放任他独自去洛阳的，于是皇帝前脚刚到洛阳，皇后摆驾洛阳南宫的消息就传得沸沸扬扬。
　　吕雉一路上走走停停，她一直没想好用什么理由去见刘邦。贸贸然过去，他一定会说她是醋坛子，失心疯的妇人。
　　彭越听见皇后南巡的消息，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于是“偶遇”皇后的车驾，向她鸣冤。
　　吕雉一听彭越求见，简直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连忙请彭王入见。
　　彭越跪在吕雉脚下，痛哭流涕。说自己连年征战，落下许多病根，况乎巴蜀凄凉、蛇虫横行、瘴气弥漫，此行吉少凶多。请皇后看在同为砀郡乡邻的份上，向陛下美言几句，不要流放彭越。
　　皇后听了这番话，一双眼睛睁得有茶杯大。她看着彭越，开心得嘴角都压不住了，亲自扶起彭越，满脸堆笑：“彭王何必如此拘束？请与妾身随行，一同去见陛下。”
　　彭越感激涕零，以为自己能够轻判，于是兴高采烈地走向了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