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肖初时

12、难眠

　　怨屠魔灵……

　　是夜，又陷入难眠。

　　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温若兰那复杂的神情。所以，我是谁，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可既然知道，为何要装作不知道呢？给我取名，定生辰年岁，让我真的以为自己是她在抓人时随手捡来的。

　　今夜，我对自己的身份做了多重假设。

　　假设过一切都是巧合，我就是一个乞丐，流落至此，误打误撞被她捡走、收留，可这种假设似乎解释不通我为何会在习武和识字上进步如此迅速。

　　也假设过自己就是那个杀人魔头，由于某种原因，失去了原来的记忆，被她擒获，但这种假设很快又被自己否定，因为我若真是那个人，她为何不在抓住后杀掉或是交由五大世家共同处置，而是将这个危险留在身边，就不怕万一有天我想起一切后杀了她吗？

　　还有，温若兰为何会助那人盗取焕曦草，既然能助他，就一定见过他，为何要把人放走呢？又为何放走再去寻呢？……理不清的思绪使我烦躁不安。

　　本想从凌乱的思路中跳脱，却让又想起了桑舶，他是一个好大哥，真不希望有朝一日会和他成为敌人，可若我当真是鬼城的人，又当如何面对，即便他的家人并非死在我的手中，但依他个性，恐怕身份败露之日，就是拔剑相向之时吧。

　　真希望这一切都是巧合……

　　辗转在床，久难入睡。

　　披了一件衣裳，轻手轻脚的推门走出房间。

　　初夏蝉鸣，月夜微凉，带着烦躁的心情，坐在湖边吹风，皎白的明月映照湖面，波光粼粼，微风习习，泛起层层涟漪，连绵起伏，犹如仙女的披帛随风飘舞。

　　这里是仙女岛的入口，唯一一处没有被植被遮蔽的地方，视野开阔，足够观星望月。

　　从在望春宫醒来的第一刻，就对自己的过往产生过疑惑，丢失了此之前的所有记忆，某些片段也只是在午夜梦回时短暂出现，待醒来时又忘得干净，总觉得从前的自己应该过得不怎么快乐，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杀人魔头有所关联。

　　现在前后串联起来，无法回避的思考起自己的身份，若自己不是，那真是一大幸事，若真是，又该如何？难道真要站在与他们的对立的一面吗？还是说抛去曾经的身份，只做现在的温煦，那么温若兰他们又能接受曾经是个杀人魔头的自己吗，就算温若兰肯接受，桑舶也未必会容得下我。

　　怨屠魔灵……鬼城……熟悉而又遥远的名字，我真的属于那里吗？

　　心中泛着酸楚，情绪无处宣泄，嗓子发紧，眼中有泪水打转，可怎么也落不下来。

　　“你……似乎很喜欢望着天发呆。”是桑舶。

　　“桑大哥也未歇着？”自从那日叫过桑舶大哥以后，桑舶便让我唤他大哥，可我觉得还是要有些区别的，就在大哥前面加了个姓。

　　“心里闷，出来走走。”又说道：“你家乡的天空是不是很美，所以你才总喜欢望着它？”

　　“不记得了。”

　　“对不起，我忘了你……”

　　“没关系，或许忘记过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也是。”

　　“桑大哥也经常会失眠吗？”

　　在药王谷时半夜被梦扰醒后，就总能见到桑舶独自一个人在院中练剑，后来这一路上，我发现桑舶很少睡着，即便是闭目养神，也是怀抱长剑，不肯有一丝松懈。

　　“灭族之仇未报，我寝食难安。”

　　凝视着桑舶那张棱角分明，又染满仇恨的脸，心中莫名有些酸涩，这些年他竟然都是怎样带着仇恨度过的，没有一日能够睡的安稳，恐怕就连偶尔在梦中也是和复仇有关吧。

　　我有些心疼的望着他那憔悴的模样：“人总是会累，不妨偶尔歇一歇，不然你会崩溃的。”

　　他突然警觉：“你是想劝我放弃仇恨？”

　　凛冽的目光刺的我生疼。

　　“不是。”

　　之后，我和他一左一右的湖边，没有再去安慰他，也没有说什么让他放弃复仇的话，因为没有资格，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去要求他宽恕一个杀了他全家的人，而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开解一个满怀仇恨的人。

　　我和桑舶尴尬的坐了许久，我不打算离开，他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想着与其这样，倒不如找个话题聊一聊打发时间，可我对他并不了解，似乎也没什么可聊的，说些什么又总怕提及到他的过往，闹得都不愉快，几次张了张嘴，但最终都没开口。

　　“你和晓风很像……”桑舶倒是先开口了。

　　“阿兰和我说过。”

　　“小兰倒是什么都和你说啊，那她还和你说了什么？”

　　我沉默了，一段不堪回首的沉重过往，这能提吗？

　　“你不说我也知道，小兰都告诉我了，她从不瞒我。”

　　真的从不瞒你吗？那我的身份呢？她知道多少，你又知道多少？

　　我依旧沉默。

　　“晓风是个很懂事的姑娘，从不让父母操心，也很维护我这个大哥，她也是个很坚强的姑娘，练武时总是一丝不苟，即便看上去有些笨拙，却也有模有样，父亲在世时常夸晓风有天赋，比我这个大哥还要得他的心，父亲总是亲自教她练武，还说将来要把庄主之位留给她，母亲也对她格外照顾……呵，说实话，我嫉妒了，我竟然妒忌起自己的妹妹，我开始冷落她，嘲讽她，不管她是不是还小，是不是听得懂。”

　　“有一次，父亲外出，家里来了一群怪人，说要山庄将有大劫，晓风是个不祥之人，要把她带走，我竟然信了，呵呵……”他自嘲的笑了笑。

　　“或许是我轻信了那群人的话，又或许是嫉妒在作祟，总之我关掉了山庄的防御机关，把那群怪人领了进去……母亲是个普通妇人，面对强劲实力，她只能抱着晓风，将她护在怀中，而且父亲走时，带走了庄里的大部分高手，留下的只有些武功低微的侍从，毫无还手之力。看着母亲被扯散的头发，被打出血的口鼻，看着山庄里死的死伤的伤，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我拼命的去拉扯那些怪人，可根本撼动不了他们，最终我被打倒在地，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和妹妹被那些怪人带离了山庄……”

　　他眼角含着泪，忍了忍最终没有落下，他是真的在懊悔自己之前所犯的错吧。

　　“后来，我从姑姑那里得知，晓风被爹娘的格外关注根本就不是因为什么她有天赋，而是晓风得了一种病，这种病稍有不慎就会要了她的命，就算勉强存活，也活不过十岁，爹娘对她的关爱，更多是在弥补，而我，而我却因为妒忌，害了爹娘，害了晓风，甚至害了整个山庄……”

　　“我怎么那么傻！我怎么就没想到另有隐情，爹娘为人一向公正，又怎会对我们兄妹区别对待！”

　　我呆呆的看着他心里酸酸的。

　　“我怎么和你说起这些，对不起，搅了你的心情。”

　　“没关系，有些事，讲出来会轻松许多。”

　　“这还是几年来我话最多的一次，谢谢你愿意听我讲这些往事。”

　　他站起身走过来，解下披风顺手搭在我的身上：“湖边风冷，吹夜风当心着凉，早些回去休息。”

　　桑舶留下披风先回去了，我还在湖边坐着。

　　他的温柔是属于晓风的而不是我，我能享有一些他的照顾，无非是我和晓风长相相似而已，当他有朝一日明白过来，或是真正的晓风回来时，这般温柔怕是不会再有了。

　　又想到倘若我的身份真是鬼城的怨屠魔灵，恐怕不紧温柔不复，甚至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我吧。

　　伸手裹了裹肩上的披风，方才还不觉得，这会儿倒真有些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