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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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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诱捕究竟是叶意绵诱捕了江茹,还是江茹诱捕了叶意绵,没人说的清楚,只知道一切都在唐城夏季的那场暴雨里被冲刷的一干二净,血迹与罪恶一同消散,正义与孤独长存。
自此故人杳无音信,徒留梧桐年年新绿。
……
初夏的唐城如同一个富有生机的孩子,明媚的阳光洒落笼罩着每一个奔走的人,白亮的光有些刺眼,当江茹开着车从初见叶意绵的路口经过时,不由自主的踩下了刹车。
路旁高大的法国梧桐的绿叶森森,在地上投下一片片阴影,这么暖意浓浓岁月静好的时刻,让她不禁想起了叶意绵卷发红唇以及那一袭的令人难以忘怀的淡蓝色长裙,是一众影后名媛都比不上的清新优雅,明明是及踝的长裙,却被她穿的格外风骚撩人,微风吹动的裙摆如同狐狸摇曳的尾巴。
都过去了……
那样两面三刀的虚伪女人有什么好想的呢。
如今阴阳两隔,恶人是要下地狱的,而她江茹自诩一生清正,死后也是会在天堂蔑视地狱苦苦挣扎的魂灵。
她不禁抚了抚自己略显凌乱的短发,试图以此使自己回过神来,不在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年过四十,已是中年,早就过了冲动热忱的年纪,可她总觉得分明两年前自己还像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怎么如今就像是个麻木的路灯杆,一到时间就亮了,一到时间就又灭了,活的刻板又无趣。
路旁不能停车太久,江茹抿了抿唇,重新打火发动了车子疾驰在去往军部的路上。
作为北军区唯一的女师长,也是最年轻的师长,在江茹刚刚三十五岁的时候就被授予了少将衔。
江茹是北军区的传奇,也是全体间谍的楷模,她原本是潜伏在外的高级间谍,八年游离在生死黑白之间,二十六岁回归部队后结婚生子,次年抛下不满半岁的女儿舒颜带领直系下属特种作战部队——猎鹰特种小队,出国执行任务,二十三人去仅六人生还,成功摧毁敌人意图侵占我国南部的毒弹计划,不久她又用了五年的时间一举消灭遍及十数个国家的跨境恐怖组织毒牙,国外甚至专门成立了针对她的刺杀小组,江茹功成身退,自此退居二线。
能有今天的位置,毫无疑问是她用命换来的。
这样令人艳羡的荣誉与地位江茹却丝毫不觉得是什么引以为豪的东西,她宁愿与普通人一样,家人常伴,生活平淡安乐。
如今,都是奢望了……
人至中年,父母早亡,夫妻离异,情人背叛,江茹不禁嘲笑自己的孤独与愚蠢。
是她的愚蠢带来了孤独还是她的孤独引诱她变得愚蠢呢。
叶意绵——你不该留下个解释吗?
江茹心底反复盘桓着这三个字,如同一个禁锢心头的魔咒,让她难以释怀。
车稳稳的停在了车位上,稳重干练的人冷脸垂眸往前走,心不在焉的走了几步后才回神摸索着口袋检查是否遗漏了东西。
军区的人对领导的冷脸见怪不怪,出于对江茹光荣事迹的钦佩与敬重,他们反而觉得这是江茹不怒自威的大将之风。
此时时间尚早,日光投射的阴影处温度还是清凉的,江茹不紧不慢的走进军区高级会议室去开例会。
例会例会——哪里来的那么多事要讨论。
江茹漫不经心的垂眸盘算着剩余的工作计划,丝毫没听身旁的会议主持发言,会议不到一个小时,散会的一刻江茹率先出了会议室。
后面的低级干部切切私语。
“怎么看着江首长情绪不太对劲?”
“嗐,你是刚调回来不知道,江首长自从叶氏的事情之后每天都是只顾着工作,除了认真严谨,很少从她脸上看到其它的情绪,简直和工作机器一样。”
“为什么?叶氏的事比起江首长之前的案件根本不值一提啊?”
“什么为什么!不该问的别问,你也别在她面前提到叶氏,江首长为人坦荡不和你计较,可她跟自己较起真来咱都吃不消。”
江茹对此全然不知,她一回到办公室就看见打扮的小太妹一样的女儿正懒散的窝在她的办公椅里。
一头的脏辫五颜六色,看的人心烦不已。
她目光凛冽的打量着自己这个叛逆的女儿,气愤却又有些无奈,面对亲身骨肉对自己的仇恨,哪个母亲都会觉得无奈。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压下眼里的怒气后,冷漠的拿起自己的水杯接了杯热水坐到靠窗的沙发上,喝了几口后望向满眼挑衅的女儿“你怎么来了?舒温远送你来的?”
十四岁的舒颜看仇人一样看着江茹,母女间面庞容貌相似,舒颜更为稚嫩了些,只是眉眼间如出一辙的冷漠,丝毫不输江茹。
她否认道“不是,我爸不知道,我自己打车来的。”
江茹刚想说她这样不安全,突然觉得胃部抽疼,疼的她浅浅的呼了口气,不着痕迹的压了压自己的胃部“你来找我干什么?”
一年都不曾联系自己的女儿突然蹦了出来,江茹此刻累的有些应付不来。
只见舒颜不屑的笑笑,挑眉看着江茹,眼里的挑衅更甚“我怀孕了。”
“什么!”
在舒颜越发得意的目光里,江茹猛地站起来走了过去。
惯来沉稳的人罕见的失态,气的她嘴唇都在抖,手握拳捏的关节发白。
“舒颜,你不必说这种拙劣的谎言来激怒我,你这样愚蠢的行为让我深感失望。”
舒颜看着被自己气到的江茹,心情分外舒爽,嚼着口香糖满脸戏谑“是吗,你对我有过期望吗,怎么会失望呢,要失望也该是我对你失望,我的妈妈从小到大对我不闻不问也就算了,居然跟我爸离婚以后和一个女人恋爱,该失望的不应该是我吗?我在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的刺激下找个男朋友意外怀孕难道不是正常的吗?”
江茹顿时因她的话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她气的冷笑着拉起舒颜就往外走。
舒颜拼命挣扎,但怎么会是这位赫赫有名的女师长的对手,被强拉着上了车扣上安全带绑在了副驾驶上,车子随即发动,转眼间车速提到了一百。
舒颜见反抗无效,认命的靠在椅背上扭头问江茹“你要带我去哪?”
江茹咬着牙看着后视镜的眼里带着杀气,恶狠狠的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医院,打胎,等你恢复好了我就把你关进部队里。”
舒颜只是不屑的翻了个白眼“我才不去。”
快到医院的时候,舒颜突然让江茹停车,江茹瞥眼看着她着急的模样却并未减速,淡淡的说了句“别想跑。”
舒颜气的咬牙切齿“我要去厕所,我是个孕妇!”
“医院有。”
“但是我忍不住了!”
舒颜忍无可忍的朝她吼。
江茹见舒颜着急的神色不像有假,这才停下车跟着舒颜走进了一家餐厅,舒颜拼命的往二楼跑,江茹见势不对起了疑心,认命的追了上去。
她总不能真的不管舒颜。
只见舒颜跑进了二楼最里面的包厢,她心底起疑,跟上去推开门,只听见几声爆响,随即她敏捷旋身鞭腿踢倒了门右侧的人,接着一个利落的擒拿将左边的人制服在地,这才看清是两个老同学手里拿着礼花炮。
此刻被她按在地上,狼狈至极。
瞥眼看见里面尴尬站着的舒温远和桌上的蛋糕,江茹急忙扶起两个老同学,笑着道歉。
“老周,老张,真是对不住了,我这职业习惯也是下意识的就把你俩放倒了。”
舒颜看见她笑,顿时心里不爽。
江茹笑起来好看,原本清隽的眉眼被那一个酒窝增添几分亲和却又不失大气,江茹很少对她这样笑过。
果然,下一刻与老同学寒暄过的江茹走近舒颜,冷厉的神情吓得舒颜后退了两步,黑脸如同审训犯人时一样“利用我作为母亲的责任感用这种借口骗我过来,你觉得合适吗!”
事已至此,江茹不会傻到还相信舒颜怀孕的事,她原本是不信的,可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会冷静的面对孩子身上的意外。
紧接着江茹扭脸不容置疑的对舒温远说“女儿你要好好管,管不好就换我来!”
舒温远儒雅有趣,人到中年也保持着好身材好相貌,又是事业有成,在别人眼里从来都是楷模,可唯独对着阴阳怪气的笑面虎江茹,他仿佛一败涂地。
赔着笑脸让江茹先坐,好声好气的说着“女儿也是一片孝心,知道你嫌麻烦不愿意过生日,就自告奋勇的请你过来,期待着陪你过个生日,还请了老周跟老张来,结果你还给人家撂地上了,你看看这事闹的。”
江茹瞥了一眼一边懒懒散散翘着二郎腿的舒颜,心里没了火气,她不愿意闹的大家都不痛快,拉着老周坐到身边,舒温远默契的拉着老张坐到身边。
张磊和周漾夫妻两个和她跟舒温远都是高中同学,二十多年的朋友,这些年对舒颜也是多有照顾,她难为情的端起酒杯敬她们两个。
“真是不好意思,你们两个大忙人能赶来给我过生日,还被我摔地上了。”
周漾性子剽悍跳脱,指着她说“一杯可不行,要不是我跟老张换了别人非跟你决裂不可,你自罚三杯,我们两个人就是六杯,喝吧,姐们儿给你满上。”
舒颜看着江茹被灌酒,幸灾乐祸的笑出声来,她总归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藏不住情绪。
舒温远偷偷推了她一下,接着举杯笑着跟周漾说“她不常喝酒,我替她三杯,一上来把寿星灌多了这饭还怎么吃。”
周漾斩钉截铁一句“不行。”
舒温远只得求助老张“你管管你家那口子。”
张磊笑得揶揄“怎么?心疼了?我可不敢管她。”
说话间,江茹已经喝完六杯白酒,脸色发红,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不由得按压着胃部轻皱起眉头。
舒温远和老张聊的欢活,时不时的给江茹把爱吃的菜转到眼前,俨然一副温柔体贴的贤夫模样,舒颜吃的少,饱了之后百无聊赖翻着菜单按响了铃声叫来了服务员。
她指着菜单说“来一份冰淇淋,这个。”
江茹趁机吩咐服务员给她上壶清茶,惹得舒颜一个白眼“事儿真多。”
舒颜心里不满江茹那会儿的斥责,她为了骗江茹来过生日,连那种破借口都想出来了,居然还被骂。她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会理会和江茹有关的事。
江茹被周漾灌多了酒,微醺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醉意朦胧,脸色发红,言谈间酒窝若隐若现,显得亲和许多。
周漾趁机问她“你什么时候和舒温远复婚啊?”
江茹愣住了。
没有想到周漾会突然这样问。
舒颜听见了她们两个的小声言谈,竖起耳朵密切关注着,还一边看向自己浑然不知的老爸,暗自着急。
江茹垂眸思考着这个问题。
舒温远和老张相谈甚欢,没人注意开门进来的服务员。
江茹纠结了片刻,心思变了几变,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顺其自然吧。”
周漾见有戏,接着说“舒温远可是一直惦记着你,这些年身边干干净净的,一个女人都没接触过,要我说复婚就赶紧的吧,给舒颜一个完整的家庭。”
舒颜窃喜。
她还是想自己的父亲母亲可以复婚的。见服务员递过来冰淇淋,她笑着伸手接,可不知怎么的,冰淇淋竟然被打翻在地,精致的盘子成了一地碎片。
她疑惑的看向那个服务员,只见蹲在地上清理碎片的一个干瘦的背影。
碎裂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江茹打量着这个反常的服务员。
怎么会有服务员打碎东西不道歉……
直到这个不懂事的服务员清理完碎片站起来鞠躬的时候,离她最近的舒颜看清楚发丝遮掩下那湿红的眼,舒颜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让她下去再上一份就好了。
江茹却在她即将触摸到门把手的时候突然开口“我的茶呢?”
只看见这个服务员身子一僵,沉默几秒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快速拿起推车上的茶转过身来放到桌上,江茹看清了她的脸。
是叶意绵……
这个消失了两年的人,她甚至以为她早就死了。
现在这个女人就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对不起,很抱歉影响了各位的用餐体验,我先出去了。”
江茹冷着脸站了起来“我们谈谈。”
这时房间内的几个人才开始打量着叶意绵,当年江茹的事闹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碰巧舒温远和舒颜都见过她,只是原本风华绝代的人现在穿着酒楼的工作服,人也瘦了一大圈,和两年前那个令人侧目的叶意绵天差地别,现在的她被扔进人堆里即便是江茹也不易发觉出来。
舒颜也认出了她,惊奇的喊出了她的名字“叶意绵?!”
这时舒温远才认出了这个佝偻着腰的女人是当年的叶家千金,张磊和周漾听说过江茹和她的事,不由得神情严肃的打量着门口的女人。
叶意绵挤出服务行业的标准笑脸“我还要工作,就不和各位叙旧了。”
说完她就想赶紧逃离这个房间。
江茹却迈着长腿,两步挡在她面前冷声质问着“一个死刑犯……怎么逃脱制裁的?”
江茹在前夫、女儿和朋友面前说出来这么难听的话,
叶意绵难堪的低着头,手紧紧握着小推车的金漆把手。
一屋子都是光鲜亮丽有头有脸的人,齐齐注视着她这个过街老鼠一样的前情人。
恰巧这时领班来敲门,原来是见叶意绵进来这么长时间还不出来,担心她出了什么事,过来察看一下。
一进来就看见握着推车扶手低头站在角落的叶意绵,和一个个脸色不善站着的贵客,一个穿军装的短发女人冷脸站在叶意绵的对面。
穿军装的宁惹长发不惹短发,长发女军官或许是文职干部,可短发的都是握着枪杆子的。
领班忐忑的朝江茹颔首问“是不是我们有什么服务不周的地方,怠慢了诸位,您有什么意见可以告诉我,我们一定会注意,只是千万别影响了诸位的用餐体验。”
领班也算是叶意绵的领导,叶意绵不想把她牵扯进来,于是轻轻对领班说“没事,我跟这几位客人是旧识,她有话问我,您先出去吧。”
领班求之不得,她可不想趟这趟浑水。
一看这几位就不是她能得罪的起的,她看向江茹征求她的意见,见江茹点头后就赶紧退了出去。
叶意绵知道江茹的脾气,从来不会为难人,更不会让别人难堪,可现在却将自己的尊严击的粉碎。
她深吸了口气忍着泪开口“半年前我就被释放了。江师长,以前我接近你也是逼不得已,您要是觉得不解气,我给您跪下行吗。”
周漾看叶意绵被逼在角落里面对一屋子锐利的目光像条夹着尾巴的狗。
虽然知道她从前做的那些事,但是毕竟现在江茹也好好的,更何况现在舒温远和舒颜还在,她走过去拉了拉江茹劝她“让她走吧。”
江茹冷眼恨恨的看了叶意绵一眼,闪身让开了路。
叶意绵急忙对着房间里的人又鞠了一躬才垂着头推车出去。
周漾拉着江茹坐下,几个人都打量着江茹的神情,江茹伸手倒茶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有胃病的人经不起情绪的激动,一激动就容易应激性胃炎,江茹压下作呕的感觉喝了杯热茶,脸色冷的难看。
舒颜是小孩子,憋不住话,她心里也是忐忑的,可还是鼓足勇气做出一副蛮横的样子质问江茹“你打算怎么样,还要再去跟这个女人纠缠不清吗?”
彻底的抛弃我,抛弃这个家……
江茹有些颓丧的喝了杯热茶靠在椅背上低头扣着手上持枪留下的硬茧,罕见的不去注重军人的坐姿,可见她真的累了。
舒颜见她不回答,愤愤的拿着包离开了包厢。
舒温远拉着老张去追舒颜,留下周漾与江茹独处的空间,他们都知道,现在只有周漾能和江茹交心。
周漾直接问“你想怎么办?”
江茹神情肃然摇摇头,叹了口气“不知道,我突然觉得我的人生轨迹乱了,所有人都觉得和舒温远复婚是我该走的路,今天之前我也是仔细考虑过的。但我突然迷茫,复婚这个看起来最为正确的选择当真是对的吗,她看起来对所有人都好,但是我内心知道这对我一点都不好,我和舒温远离婚的客观缘由如今依然存在,我们两个并不合适,为了舒颜而委屈我自己去选择复婚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