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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会潼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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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峪整装率军从洛阳出发,沿黄河、渭水西进,与檀道济、王镇恶的前锋兵马会师于潼关。
潼关地势险要,南依秦岭,北临黄河,乃洛阳至长安的要冲,三秦之锁钥,素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秦军架不住晋军攻势猛烈,退守灞上,双方对峙一月有余,僵持不下。
归梦身在军中自是能日日感觉到形势的变化。
今夜放饭,每人份例的面饼更小了一点,粥汤亦更稀了一些。
算起来,与秦军的仗打了半年多了。
晋军虽有水路供给粮草,但孤军远来,辎重押运不易。前几日又被秦军截断了一次粮草。军中存粮已不多了。
归梦咬了一口粗硬的面饼,嘴里全无滋味。
自那日听陶靖诉说了他那段伤情过往,归梦便不得不替自己与明铮的未来操心起来。
她偏不服什么“士庶不通婚”的惯例!寒门又如何,从前桓超也不过一介武夫,如今王谢两家都要去巴结他了。想来只要功劳够大,寒门也可以跻身士族。待明铮在此役中建立功勋,她便去求太子哥哥为他加官晋爵,那时他俩的身份不就匹配了?
想起自她伤后,明铮待她温柔无限,种种体贴入微之处,她更坚定了意志。
潼关营中,她虽与明铮同住一屋,但明铮常在帅帐内与刘峪彻夜商讨军机,多半时候不在她身侧。
她一心为二人规划着美好未来,也不恼不闹,将小脾气都收了起来。
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眼下且先拿下长安再说。
可如今战局陷入胶着……
她呆呆望着四周无精打采的兵士们,潼关城防坚固,随着屡次强攻不下,伤亡者众,晋军军心已然逐渐涣散,斗志动摇。
即使她对兵法不甚了解,也晓得眼下已到非常之时,若无奇谋,晋军只能灰头土脸地打道回府。
一只手伸来,将她手中剩了半截的饼抢了过去。
“喂!这是我的……”她扭头一看,面饼已在刘峪的大嘴里,他嚼得正香。
他边嚼边道:“我瞧你一副难以下咽的样子,不如我替你吃了。免得浪费……”三两口将面饼吃尽,捋了捋腮边蓬乱的虬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仿佛吃进肚的是什么人间美味。
归梦气得跺脚直骂:“你是猪吗?居然还吃得下!”
“我若是猪倒好了,把我宰了也能给三军将士开开荤。”
这话让人听了心中不由一软,她见刘峪双目布满血丝,满身疲态,显是几日未曾好好休息了。
归梦口气缓和几分:“你也莫急,总会想到破敌之策的。”
刘峪笑笑:“你说话的语气倒是与远书越来越像了。”他揶揄:“你好端端的,不在家中吃山珍海味,却跑到这里来吃糠喝稀。看来情之一物,委实是不可理喻。”
归梦不服:“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忽地想起什么,好奇道:“咦,瞧着你也是三旬有余的年纪了,该不会没体验过‘情’的滋味吧?”
“呸!”刘峪老脸一热,一口浓痰吐在地上:“小丫头片子胡说八道!”
归梦不料给她说中,正要取笑他几句,却有兵士匆匆来请刘峪。刘峪瞥了归梦一眼,敛了笑,匆匆朝帅帐而去。
月明星稀,夜幕下的中军帅帐内烛光通亮。
明铮修长手指点着羊皮地图,对身旁的刘峪、王镇恶等人道:“祖兄所领偏师从东岸进军,已分散了秦军一部分兵力。如今秦军在潼关正面严防死守,若有一支水师奇兵能溯流西上,绕过秦军防线,抵达渭桥,便能直捣长安。”
王镇恶与檀道济异口同声道:“末将愿往!”
刘峪睨着二人:“此一去乃是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你们不怕?”
王、檀二人咧嘴大笑:“怕甚?怕只怕将军信不过咱!”
见刘峪沉吟不语,明铮微笑道:“还是我去吧。”
王檀二人皆是猛将,堪比刘峪的左膀右臂,若有不测,乃是大大的损失。况且,此役奇袭更依赖智取,务须有胆大机变之人来统领。
能担此任的除了刘峪自己,只有明铮。
“不成!他二人若是我的两只手,你便是我的头脑。我岂能拿头脑去冒险?”刘峪断然否决。
明铮笑道:“既是你刘峪的头脑,哪有这般容易遇险?你总得信得过自己的头脑吧?”
刘峪向来果毅的面上现出一丝犹豫:“此事并不是非你不可……”
明铮微微一笑:“昔日有楚霸王‘破釜沉舟’才换来‘百二秦关终属楚’。论起用兵之道,难道我不如项羽?”
刘峪沉默片刻,无奈妥协:“罢了,我自是说不过你。”他下令:“王镇恶,你领三千精锐随明参军一道,万事听他号令!”
当下众人依照明铮计谋各自领命退下去部署。
明铮走到陶靖面前,拱拱手道:“元亮,我有一事,想要拜托你。”
九月秋高,北地的深夜寒意袭人。
一弯新月正向西沉,凉风卷起明铮雪白的袍角。他步履轻稳,走到一间营房前,悄悄推门而入。
归梦的身子在小小的榻上蜷缩成一团,鼻息沉沉,似已睡得熟了。
明铮无声靠近,伸手取过一旁的被衾为她盖上。弯腰的一瞬间,脖颈忽地一紧,一双温热的纤手勾了上来。
“别走,别走……”榻上的少女呓语呢喃,声若低吟。她只含糊唤了两声,便悄无声息了下去。
明铮低头,见归梦秀目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眉宇间似乎凝着几分愁意。
明铮一怔,莫非她在梦里已感知到他的离去?
他缓缓地、轻轻地将她缠在他脖颈上的手牵了下来,放进被衾里,小心地掖好被角。凝视了一会儿她的睡颜,终于起身离去。
明铮才走出营房几步,便见陶靖含笑立于路前。
“早去早回,我可降不住她。”
明铮上前,两人同时笑着伸出手击掌而握。
归梦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而下,怅然若失。梦里她梦见明铮离她远去,任她如何挽留都是徒劳。
再一掀帘子,另一头的榻上空空。明铮果然不曾回来歇息。
方才的梦境令她心中极为不安,匆匆揽衣起身,要去帅帐瞧一瞧他,才一出门却撞见陶靖。
眼见陶靖刻意拦着她不让她去帅帐,她也生了疑,语气不善连连盘问,一来二去便套出了实情。
“远书让我照应你,务必安心待在营中,等他归来。”陶靖软言劝慰。
哼,不辞而别,又是不辞而别!他总是这般!却将她置于何处?
归梦眼圈猝然泛红,咬牙道:“我不等!我才不要这么傻傻地等!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他,这一遭他若是回不来了,叫我如何忍受?”
五更时分,天色微蒙,搭载着三千名精锐步兵的艨艟舰队从潼关东岸的水寨出发。
晨间,波涛涌动的黄河河面薄雾升腾。一艘艘小船逆流而上,甲板上空空如也,宛若一个个飘荡的幽灵。
岸边的秦军见船上空荡荡无人操舟,只当是寻常船只漂过,并未生疑。
船舱内,晋军将士密密麻麻,屏气静坐。
舰队转入渭水向西,经过曲折的河道,成功抵达渭桥。
他们终于绕过了秦军的防线,深入秦军腹地。这一路如入无人之境,丝毫不曾被发觉。
王镇恶兴奋道:“参军真是神机妙算。秦狗只顾着潼关,这里是全无防御!”随即传令全军在船上饱食干粮,饭后将一应军械卸下。
此时东方既白,一轮朝阳将出未出。明铮一身白衣素甲,立于船头,目视远方依稀可见的长安城头,缓缓道:“全军弃舟登岸!”
一列列兵士在渭水岸边列队集结。
明铮又命人将所有船舰的锚绳砍断,渭水湍急,一艘艘空船眨眼之间便随流漂走。
朝阳冉冉升起,明铮手中长剑指天,凛凛若天神:“此是长安北门外,去家万里。舟楫衣粮皆已随流。今战而胜,则功名俱显;不胜,则骸骨不返。无他计矣,诸君共勉之!”
此言一出军心大振,兵士们均是斗志昂扬,热血沸腾。
后无退路,唯背水死战而已。
王镇恶拔刀在手,大喝道:“前军随我出战,先夺北门,再断渭桥!”
晋军如潮水般从岸边平原涌上渭桥,城外的秦军守卫薄弱,且全无防备,被杀得措手不及。晋军摧枯拉朽,势如破竹,个个杀红了眼。
全军迅速渡过渭桥,明铮立即下令焚桥以断退路。
他目光如炬,忽见侧前方晋军中两个身材瘦弱的士兵手持长刀不住闪躲,合力与扑上来的秦兵周旋,险象迭生。
他心中一跳,急掠上前砍倒秦兵,伸手揪住其中一人。
那人“啊”地惊叫一声,语声清脆。铁盔下一张娇小的面庞虽涂得脏黑,但眉清目秀,顾盼神飞,不是归梦又是谁?
明铮变色道:“你怎来了?”再一看她身旁的人,他忍不住怪道:“元亮,你也同她一起胡闹?”
陶靖苦笑叹气:“我早说过了……我哪里降得住她?哎!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唯有舍命陪女子了!”正说着,不知何处飞来一支羽箭,吓得他大惊失色。
明铮哪有余裕与他们多说。他一把将二人护在身后,迅速搏杀慢慢与王镇恶汇合一处。
归梦只要同明铮在一处,便是刀山火海也甘之如饴。此刻四周喊杀声震天,她依在明铮身侧,一只手紧紧被他牵着,只觉无比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