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业澄】不归人》萌兔丽莎

20、第 20 章

　　不归人（二十）
　　44.

　　江澄有了一个孩子，软绵绵的小瞌睡虫，被送来时，刚足月，是金子轩送来的，辗转了几道手。

　　孩子的来历，金子轩没瞒着，也没明说。

　　江澄没有问，也无需问。

　　兴许当真是他们有缘分，小孩子从奶娘怀中被小心翼翼接过，渴睡的眼极不情愿地睁开了条缝，没有哭，挥动的小手捏住了江澄垂在胸前的一束发，嗅了嗅，就安心地睡了。

　　江澄的胸膛，很单薄，抱着一个奶娃娃也没衬得它更厚实几分，但金子轩知道，这个胸膛，够坚实，够暖。

　　“多可爱的孩子，一点不认生，真真是个宝。”接到手中，就不愿放下，江澄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个孩子的偏爱。

　　江澄喜欢孩子，珍视家人，所以天下孩儿千千万万，他最喜欢怀中这一个，这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人心只有一颗，在左胸，不在正中。

　　接过来的那一刻，他就体味到了，珍重。

　　因为珍重，他唤孩子一声“宝儿。”

　　因为珍重，他拜托金子轩，“见到孟瑶，替我打他一顿，狠狠地打。”

　　温柔的脸，轻柔的声，恶狠狠的口气。

　　金子轩失笑，摇着头应下。

　　孩子入江府，必然是要让太夫人瞧上一瞧。

　　见到襁褓里酣睡的奶娃子，虞夫人神情复杂，看了半晌，一肚子话终是化作一声，“这丫头……”

　　接过孩子，端详下，眉眼间依稀有两分江厌离的模样，躬下身，一个吻伴着一滴泪，轻轻落在孩子的额头。

　　在此之前，虞紫鸢私下骂过女儿，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能不疼，再说无瓜葛，总是要多几分关注。

　　突如其来的婚礼，月份不对的孩儿，桩桩件件，做母亲的如何不怒？

　　不愿要金子轩，最后只能嫁给孟瑶，还是被人怜悯着赐予她一个名分，简直不争气。

　　可，埋怨，也仅止于独自在卧房里偷偷埋怨，她不能去莲花坞问清楚，那个吃干抹净了她女儿，却躲着不敢露面的男人到底是谁，至少，现在不能。

　　不仅她不能去，她还要看着儿子，不让江澄去。

　　当初江氏嫡系内外交困，儿子大开江府正门，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觉悟，她心知肚明，正因为知道，她更加要漠视云梦，即使，莲花坞里的也是她的孩子。

　　埋怨了几个月，她听说，女儿生了，孩子没了，还没见到朝阳，就殁在了出生的深夜。

　　她心头又被添了一层堵。

　　虞紫鸢有一口匣子，匣子里，金镶玉的长命锁，蚕豆大的文房四宝、刀枪剑驽、算盘官印，并着针脚细密的百家衣，一叠厚厚的小衣小衫小软鞋，这些东西，江澄那儿也偷偷准备了一套，母子都知道对方准备了，都瞒着不让对方知道自己也准备了。

　　听到丧讯后，匣子被她锁在了柜子最深处。

　　她决定，就当从来没有准备过这些。

　　太原江府的主人姓江，虞紫鸢能得到的消息，江澄只会知道得更早，更详细。

　　晚饭桌上，江澄戳着筷子，神色郁郁。

　　虞紫鸢为他夹了两筷子菜，没头没尾的说了句，“终是少了些缘分，孩子活着也难说就能落好，没了，孟瑶少个提醒，以后兴许能同阿离相处些感情出来。”

　　这话，既是安慰儿子，也是安慰自己。

　　江澄若有所思，点点头，晚饭没吃几口。

　　时隔一个月，儿子抱来个孩子，喜上眉梢，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孟瑶容不下这个孩子，只是，心肠还是不够毒，能想到辗转送来太原，也是仁至义尽了。

　　虞紫鸢怨过之后，终是释然，只对外孙更添了几分疼惜。

　　养孩子，问题多得很，首当其冲的便是，孩子的身份怎么圆？

　　“记在虞氏名下好了，眉山亲戚众多，不见得温若寒一个一个去查。”虞紫鸢想到了自己的母家，以虞氏同温家的关系，温若寒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别想摸清虞氏的亲缘网，孩子挂在虞家，当保万无一失。

　　这，被江澄否决了，“舅舅帮忙自然熨帖，只是，宝儿就是咱们江家的孩子，没什么需要避讳的。”

　　“宝儿算是乳名，孩子上谱用什么名？”

　　“凌，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江家的孩子，当承凌云之志。”

　　45.

　　江澄不会养孩子，尽管他养大了很多很多孤儿。

　　他教他们习文，授他们以武艺，允许他们修习仙门术法，还培养他们的人品，但他不会养孩子。

　　他是一个师，不是一个父。

　　为了做好一个父，他请教了很多人父，仔仔细细问，认认真真记，一笔一划，以纸笔记录，编纂成册。

　　学了十天，他把笔记丢入火盆，笑骂，扯淡。

　　之后他又请教人母，连未婚妻都没有的青年，强忍着别扭，走向后院一个空旷的小院落。

　　女人们常常扎堆纳鞋底的院子里，来了个男人，轻叩木门，英俊的府主，礼貌地发问，“请问……请问，小孩子半夜里总是哭哭啼啼止不住，该怎么办？”

　　傻眼，楞神，麻雀般哄散。

　　大姑娘躲进屋内，小媳妇藏到婆婆们身后，红着脸，偷眼看。

　　府主英武潇洒，刚硬的脸线，有棱有角，结实的身线，修长坚韧，腰间的佩剑，更是森寒。这样的人，该是在校场里，随手挽个剑花都眼花缭乱，赚来声声赞美的。

　　可现在，他抱着一个软绵绵的小被子出现在小院门前，向着她们微微欠身，斯文有礼。

　　他尴尬着，她们痴迷着。忽然，小被子里，奶娃娃哼唧了一声，她们就看见府主紧张地颠颠拍拍，紧咬的牙关，也不知道是在同谁较劲。

　　噗嗤，不知道是谁先笑出了声，他尴尬更甚，脸，飞速就红到了耳畔，红到了领口。

　　笑声像是会传染一样，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声。

　　没有恶意，没有嘲讽，只是因为欢喜。

　　他尴尬，他脸红，却不觉得有什么难以忍受。

　　“您把少主抱太紧了，暖阳天里，可以让孩子透透气。”温柔的女子，出声解围，那声音，三分笑意，三分善意，并着四分的满意。

　　江澄循声望过去，一个青衣妇人，圆盘的脸很富态，怀里也抱了一个孩子。

　　她走过来，示意他，放松一点，又比划着教他，怎么托抱,“府主抱孩子的姿势没问题，就是太小心了些。”

　　“喂水前，要以唇触水试温，不可烫，不可凉。”

　　“少主同府主同榻而眠，如此，半夜需警醒些，时时探看，莫要闷住了孩子。”

　　她细心教，他用心学，一教一学都没有不耐，彼此眉眼间都是柔软。

　　江澄不会养孩子，至少，不会养这么小的孩子。

　　不过无妨，他愿意学，她们乐意教。

　　46.

　　成家、立业。

　　之所以要先成家后立业，大约是因为，男人有了孩子，才会更加懂得发奋图强。

　　江府有了少主，江澄更有动力，查查账目，看看库房，余钱不多了，发奋图强的兴头一起，他便带人出门赚钱以备过年。

　　出这一趟门，足足耗了三月有余，再回来时，江府又上了一个台阶，而江府主离传说中的杀人魔王又进了一步。

　　足踩软靴走在石板路上，一步一个脚印，都是血淋淋的。这血，不在表，而在里，在气势之内，在氛围之中，看不见，摸不着，却令人胆寒。

　　结果，他甫一进江府，啼哭便代替了府中人恭敬的迎接声，小江凌被吓坏了，小动物般的直觉让他忍不住战栗发抖，任亲近之人如何哄，都止不住出自本能的恐惧，憋到通红的小脸，长长的哭音拖得上气不接下气。

　　江澄的脚，顿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杀人有煞气。

　　杀好人，杀坏人，都无差别，杀人，必然生煞，佛门金刚也因煞毁容，怒目圆睁，平白骇得人心惊肉跳。

　　被杀有怨气。

　　死者无辜，死有余辜，亦无差别，死人，必然有怨，被杀之人不愿下枉死城，阴魂不散，纠缠在仇人身边哀嚎戾叫。

　　江澄原本不在乎那些，可是他在乎小江凌，江凌害怕，于是他也变得紧张起来。

　　不足周岁的孩子，总是过于脆弱，含在最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落了，过重的业，虞夫人镇不住，江澄不得不过家门不入，改道去了云深不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