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如在》鹤同尘

55、言遂

　　第五十五章言遂
　　祝雩整个人瘫在乐真怀里，她自觉这样压着对方不是很好，主要是乐真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让她有些晕乎乎的。于是，她便努力想起身。但是不知为何，腿软得太过厉害，刚刚离开地面一点点，又摔了回去。
　　乐真见状，赶忙紧紧抱住她，道：“先别动，再缓缓。”
　　那香气更浓了些，祝雩听话地乖乖不动了，“你还好吗？”
　　“嗯？”乐真不解地看向她。
　　祝雩道：“我的意思是，我这恢复记忆受刺激有些大，你呢？你还好吗？”
　　“很好。”乐真确实很好，往昔镜受了她的血，将她所有记忆都返还回来的那一瞬，她连晕眩都未曾有过。
　　“神尊果然很厉害啊。”祝雩笑着夸了一句，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我和祂们一样，之前都喊你神尊大人，却从没有问过其他的？”
　　“其他的什么？”
　　“比如神尊芳龄几何？尊姓大名？”
　　“天地之始我既存在，无名无姓。”
　　“大家一直都喊你神尊？亲友故旧也这样喊？”
　　“我无亲友故旧。”
　　祝雩想着，这样的神尊未免太过孤寂。天地之始就已经存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却连一个友人都没有。
　　福至心灵，她忽然喊了一句：“乐真。”
　　乐真应道：“我在。”
　　“还是有的。”祝雩笑起来，无论是姓名，还是亲友，都有。
　　乐真反应过来，道了声：“谢谢。”
　　祝雩明知故问：“谢什么？”
　　“谢谢你和我一起。”乐真握紧她的手，诚恳地道：“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
　　“错。”祝雩搂着她的背，“还有以后。”
　　乐真道：“可是神尊独来独往惯了，也多是铁面无情的。”
　　“我不介意。”祝雩望着她的眼睛，“其实呢，神尊看着我的时候，都特别温柔。而且神尊对我，一直都很心善。”
　　乐真“铁面无情”地道：“你没做错。”
　　“你也没做错啊。如果秩序的底线和上线，是能够轻易就为感情而迁移的，那天地之间早就一团糟了。”祝雩的神色十分认真，“我从来不觉得你可怕，即使你和所有的神都不同。我理解你。”
　　乐真听后大抵是很高兴的，眉梢都透着轻快。只是她一向不是很适应接受赞扬和附和，于是转而说起了别的，比如为何祝雩会记忆全失的出现在人间。
　　“所以你觉得，我应当是在神力耗尽后，被特意安排来凡间‘疗养’的？只因为回到……准确来说是‘留在’神界，就意味着要承担起神的责任。而我那时透支严重，暂时做不到？”
　　“是。”乐真道，“虽然在神界的风水宝地有更助于神力的恢复，但是若是留在那里，确实不便。”
　　“是有些强神所难。不过，这会是谁安排的？”
　　乐真尚未来得及说，祝雩就自问自答地接着来了一句，“天道其实也挺好的，不是吗？”
　　乐真没再反驳。虽然是她安排的，但大多数时候，她即天道。而且祝雩这样说，明显也是知道了的。
　　果不其然，祝雩的下一句话就是，“当然了，神尊更好。”
　　乐真微微低着头，将眼底的波澜藏了起来。
　　水神雩，曾经固然以狂妄恣肆闻名，但也素有风流的雅名。
　　水波温柔，泽润苍生，水神青出于蓝。

　　老话说得好，来都来了，总得尽兴。所以祝雩拉着乐真，在自己神宫的后花园中优哉游哉地闲逛着。一边逛，她一边说道：“对了，我还有个疑问。”
　　“什么？”
　　“你是从何处得知人祭弱水之神可以平息水患的？”祝雩其实对此事一直心生疑窦，只是今日才找到合适的时机询问，“你为何会想到人祭。”
　　“书中所言，巫者，事鬼神，禳解以治病求福音也。”乐真并未隐瞒分毫，“我为祭司，不谙巫术，故而曾在酆都寻求襄助。酆都有一酒肆，名为‘豪客来’，其主名为长鬿。长鬿告诉我，祭司是以灵伺神，而巫则是以魂饲鬼。”
　　祝雩已然明白，“可是你并没有巫者之魂，于是只好以身祭？”
　　“是。我托长鬿搜寻关于巫者祭祀的志怪记载，虽然并未在其间发现与弱水相关的，但是大抵多是以人的精血为供奉，故而我猜想，弱水之神大抵也认这个。”
　　“你说，长鬿给你找的那些记载中，没有与弱水相关的？”祝雩发现其中有不对之处，“可是弱水之神十分之灵验，按理说不应当没有只言片语啊。”
　　乐真道：“所以你是怀疑其中有异？”
　　祝雩道：“只是觉得奇怪，弱水那儿的规矩确实与别处不同，没有记载于理不合。但是在这之前，你是从何想到祭祀会有用的？既然你为祭司，不谙巫术，甚至于去酆都求助，那便说明，你之前未曾想过这一点吧？至少，没有细想过。”
　　乐真经她这一提，蓦然发现，“确实如此。我之前主要心系于你的安慰，并未太过分神于水患。且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所以我本来也并未想要加以干涉。”
　　她没有提百姓们的那些针对祝雩的怨言。
　　祝雩追问道：“那你可是见了什么人？可有人劝你？”
　　乐真虽然立马想起了当时的几次会面，却不知当讲不当讲，于是只含糊道：“我为和亲公主，自然是有人劝我先行归国避难的。”
　　“符言遂？”
　　“你怎知？”
　　“像是他会做的事。你不必怕我为难。”祝雩看她神色就知道，“除了符言遂，你还见过谁？司徒宥，还是文行殊？”
　　乐真没想到，她竟然能够全部说中，“司徒宥使我察觉祝府令的出现有异，文行殊让我知晓我与酆都之间大有联系，符言遂则是好言劝我回西峰国，但是最后我拒绝他了。”
　　“你深居简出，每次外出多只在神庙和宗祠间，认识的人不多。没成想，他们竟然全部都……如此热心。”祝雩总觉得有些太过凑巧，想了想，决定挨个问过，“祝府令是怎么回事？它不是失踪已久？我当初还费力气找过它，但是没能找到。”
　　“司徒宥受尚书院所托，前来同我说立衣冠冢一事，然后偶然我得知祝将军和祝夫人其实已经不在。我起先还以为祝府令是他们二位所赠，所以便拿出来同司徒宥对峙，她替我验明了真伪后，我去祠堂求证。在那里，偶然寻得了去酆都的方法。之后遇见了文行殊，她替我解答了来由——”
　　“鬼使。”她们异口同声地道。
　　“也只有鬼使解释得通了。”祝雩道，“说来我一直没同你说过，祝府只剩我一人了。我说父母尚在，并非是我能看见他们，而是……我一直不能接受此事。”
　　水神雩无父无母，所以当她成为祝雩，骤然得蒙慈爱的长辈照顾时，心中多有贪念。后来，他们为国捐躯，祝雩即使在灵堂见过了无数人吊唁，也总是不愿意承认他们的离去。
　　“无妨。”乐真后来其实也想明白了，祝雩不入祠堂，其实也有逃避的意思在。
　　祝雩接着问道：“司徒宥见你，大抵是因为我的缘故，可文行殊是为何？”
　　“我也是方才才想起来，我当年，在度朔山，放过了她的族人。”如此，当时文行殊不受她的礼，也在情理之中。她那时只说生得人身的鬼，却不挑明说自己本是神尊，或许也是担心生出什么纰漏。
　　“看来，她们都不愿赊欠你我。”祝雩神色忽然变得凝重，“那，符言遂劝你回西峰国，是怎么一回事？”
　　“水患十分严重之日，他忽然到访神祠。我问他是否会和你一样记载真实，即使付出性命，他答他会如此，之后便力劝我回东壑国。我一时情急反问，若我能够解水患，他是否还会劝我回去。他坚称说这是东壑国的事，而我也非为白微郡守。”
　　祝雩沉思了片刻后道：“虽然不至于说是激将法，但是最后你似乎确实是在他的‘启发’之下，才决定治理水患的，对吧？”
　　“是。”
　　祝雩越想越觉得符言遂不是普通人，道：“你等我片刻。”
　　“怎么了？”
　　“我要找个神差来帮我问问……”
　　“神簿在我这。”记忆回来的瞬间，乐真便已经能够动用神力，虽然她的一半神魂依旧困在酆都，但是调用神簿还是易如反掌。
　　她右手轻轻一挥，金光乍现，一本古朴的书凭空出现，飞速在空中翻开来，不久又被收了回去，“他是文神。”
　　祝雩不自觉地称赞道：“厉害。”
　　“过奖。”乐真简要转述着方才神薄上的记载，“他本为司掌史册的文神，肄。此番特请下凡是为陪夫人渡劫，大抵同我所言，也并非是有意为之。”
　　顿了一下，她又补了一句：“你莫怪他。”
　　祝雩捏拳的动作一顿，道：“你怎知我本想和他打一架。”
　　“他悯苍生，我非苍生，他本无错。”
　　“乐真，人、神、鬼，是一样的。”祝雩并不接受这个求情，“我日后还是会和他打架的。”
　　乐真见她这气鼓鼓的样子，有些被逗笑，道：“那一起吧。”

　　“怎么？”
　　“他若真是有意为之，那便是违背秩序，我本也该罚他。”
　　“不错，我随我心，你随我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