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年》莫寻隐

2、第一章 乌鸦嘴苏子轩

　　六月十七，阴
　　连续下了十几天的雨，平坦宽阔的官道早变得泥泞曲折起来。这条路是京城通往产粮大郡江宁府最近的官道，一个月前，这里还是车水马龙，商贾行人往来不止，可现在除了驿站的加急快马，几乎看不到一个人。
　　只因江宁府周围的几个郡县都遭了水灾，活下来的难民都涌入江宁府，如今江宁府的大堤也快保不住了，不是堤毁城灭，就是更多的难民涌入京城。
　　朝廷已经下了命令，严格控制各个出入口，务必将涝灾解决于江宁府内部。为了协助地方，特派工部左侍郎慕容烙、安远将军苏子轩前往江宁府赈灾。
　　于是，苏子轩带领五千精兵押粮一千石出京了，与他同行的自然是慕容烙以及四方商行的段忆。
　　没错，就是囊括京城“衣食住行”四大商行的老板之一段忆，赈灾的一千石粮有一半是该商行捐赈，这也是朝廷第一次与商贾合作。
　　行至望月凉亭，浩浩荡荡的押粮车队终于停下来歇脚，领头的浑黑骏马上一身戎装的年轻将军勒马回头。
　　“严峰！”
　　“末将在。”身后的银甲副将利落地跳下马，昂首挺胸大声应道。
　　“传令下去，原地休息。”
　　“遵命。”严峰转过身，开始传达将军的命令。
　　“凌霄武！”苏子轩又大叫一声。
　　“末将在。”另一名副将也提马上前，翻身落地。
　　“去请慕容大人和段老板下车歇息。”
　　“遵命。”凌霄武接到指令，转身就小跑着来到一辆华丽的朱红色马车前。
　　“大人，将军请您跟段老板下车歇息。”
　　“恩，”车里的慕容烙淡淡应了声，算是知道了。
　　“还撑得住吗？”听到周围没了旁人，他的声音马上变得柔和起来。
　　“还行，我们下车吧。”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只是那清冷的语调下明显底气不足。
　　很快，一只手掀开藏青色的锦帘，一身蓝衣的慕容烙率先跳下来，紧接着他扶着一位白衣女子下了马车。
　　“小忆，留心脚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她就在泥泞的官道上滑了一脚跌在他怀里。
　　“抱歉。”依然是用清冷的语调低声说，只是那突然绯红的右耳泄露了此刻的心情。
　　“抓紧了。”慕容烙不再说什么，扶着她的腰，半抱着把人带出泥沼地。
　　等踏上凉亭的石阶，她才终于站稳身子抬起头——
　　如同那清冷的声音一般，她也生了一张淡雅清冷的脸，这便是四方商行的段忆。
　　她本来没这么虚弱，几年的商贾生涯什么地方没去过，还从来没有弄得这般狼狈，都怪——
　　“子轩，你不知道我一坐马车就晕吗？还赶那么快。”
　　“冤啊，”苏子轩夸张地昂头问天，无奈地说：“是他急着赶路，我是被迫的。”
　　“迫什么迫？”慕容烙抬手就给了他一个爆栗子，笑骂道：“要不是等你回京，我们能这么赶？”
　　“我也不想啊，你们不知道宁远的交接有多麻烦，我都恨不得敲晕那几个老头子。”
　　“别说晕字，我又犯晕了。”段忆忙打断他的话，拖着虚弱的身子伏在石桌上。
　　他两互视一眼，停止了斗嘴也坐下来。
　　侍卫提来一壶热茶，给三人分别斟满，又摆上几碟糕点小吃。
　　“下去吧，没本将军的命令别靠近这里。”苏子轩斥退属下，捡起一块桂花糕就往嘴里塞。
　　“又酥又滑，你们在京城真是太腐败了。”
　　慕容烙没搭理他，只是将杯子推在段忆面前，“小怡，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让我歇会，现在还晕呢。”她伏在桌上闷声说，一抬头就天旋地转。
　　“先喝茶，别又着凉了。”他很坚定地拉起她。
　　无奈地抬起头，段忆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热茶下肚，腹中很快涌上一股暖意，她勉强坐直身子，也拿起一块糕点。
　　三人喝了几杯热茶，又吃了一些糕点，总算把一路的跋涉都压了下去。
　　瞧着脸色依旧惨白的段忆，慕容烙忍不住责道：“这本来是谢无尽的事，你不该跟着我们来。”
　　“我不想一个人在京城待着，你不在，寒心又在宫里，恩师也——”她越说越低，终于苦笑一声，没再说下去。
　　慕容烙也沉默了，良久他才沉声道：“是我势力太弱，这次保不住林大人，确实愧对于他。”
　　“我才是最没用的，等得到消息赶回来，林大人已经被斩了。”
　　“凉州有你的旧部，林大人的家眷不会有事，这次是我们输了，但万幸大家都没事。”段忆安慰着苏子轩，很快又转移了话题：“你这次能调回京城，我都高兴坏了。”
　　“早想我了吧？”苏子轩呵呵一笑，“我在宁远吃了五年的沙子，也该回京享享福了。”
　　慕容烙一把将他推离段忆，冷笑道：“要不是我给郭太尉送了厚礼，你还得在宁远啃沙子。”
　　“谁让你送的，老子军绩考核年年第一，回京是迟早的事，你说是不是？小怡。”
　　段忆还没来不及回答，慕容烙又冷哼一声：
　　“年年第一还不是我上下打点弄出来的，就你那臭脾气，升个校尉就不错了。”
　　“老子当年可是武状元，你不过是个探花。”
　　五年前，慕容烙跟苏子轩同年科考，一个探花，一个状元，不过——
　　“我若考武举，还有你状元的份？”慕容烙冷哼。
　　“你想比一场？”苏子轩拍桌站起，叫嚣道。
　　“还没完了，”段忆在桌下踹了他一脚，低喝道：“都这么大的人了，也不怕你的部下看笑话。”
　　“谁敢？”苏子轩回头横扫，只见部将们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个敢往这边窥视。
　　他很满意地坐下来，继而不屑地说：“先放你一马，回头咱们再练。”
　　“我等着。”
　　三人说说笑笑，段忆终于不难受了，脸色也恢复了之前的红润。
　　眼看着天色不早，慕容烙站起来，“我先走一步，明天在江宁府见。”
　　“我没事了。”段忆也跟着站起。
　　深深看了她一眼，笑了：“你都吐一路了，再颠簸下去，非得大病一场不可。我押大部分粮车先去，由子轩护着你晚上到了便是。”
　　段忆抿着嘴，不说话。
　　苏子轩拍拍她的肩，做出一副很受伤的表情来，“怎么？信不过哥哥啊，我可是武状元出身，保证把你的头发丝都护得一根不少。”
　　“贫嘴。”她扑哧一声笑了，推着慕容烙下了凉亭，“快走吧，我们随后就到。”
　　“记得在前面岔路口走大路，别偷懒抄近道。”
　　“还能有山贼不成。”苏子轩撇撇嘴，很是不屑。
　　“天灾一来周围总是不太平，小心点没错。”
　　“知道了，慕容大人。”两人齐声应道，心里却都在腹诽，这人怎么越来越啰嗦了，跟老头子似的。
　　慕容烙给他们留下五百精兵和五十辆粮车后，就开始采用急行军的速度，很快四千多将士就没了影子。
　　苏子轩不再骑马，他跟段忆挤在一辆马车里，一边陪她说笑，一边留心她的身体。
　　就这样走走停停，近午时分，他们终于到了岔路口。
　　马车停了——
　　“走官道！”这帮小子停下来干什么，本来就迟了。
　　苏子轩掀开锦帘，怒气冲冲地跳下马车，却见开路的严峰从前面跑过来。
　　“怎么回事？”
　　“将军，前面官道堵了，马车过不去。”
　　“慕容大人是怎么过去的？”
　　“大人留了个侍卫在岔路口等着，让我们跟着走右边的小路。”
　　“右边？”苏子轩翻身跃上一匹马奔到前面。
　　官道两侧的山体滑坡，乱石堆了一路，人能过去，马车不行。除了官道居然还有两条小路，一左一右，仅容一辆普通粮车通过，段忆的马车太大也过不去。
　　“走右边。”
　　下了命令之后，两人也弃车上马，虽然连日的阴雨冷了点，倒也没车里那么闷。
　　“小怡，等赈灾结束我带你去宁远逛逛，那才叫路啊，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哪像这条破路，人还得侧着身子过。”
　　“你还踮着脚过呢，出关五年别的没学会，倒染了一身军痞恶习。”
　　“我说正经话呢，你看这路，两面都是山，现在又是夏天，人往林子里一猫，最适合打埋伏了。”
　　“你这个——”
　　段忆话音未落，就听得一声尖利的箭镝声响彻云霄。
　　苏子轩愣了一下，马上挥手大喝：“停止前进，保护粮车。”
　　说罢，他策马扬鞭冲到最前面，而身后的将士迅速将粮车跟段忆围起来。
　　这个乌鸦嘴！
　　段忆暗骂一声，山上的林子里呐喊声一片，果然窜出不少山贼，足有数百人。
　　但那些山贼并没有马上抢粮，而是前后一堵，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
　　“放肆，竟敢拦截官粮。”苏子轩面色一沉，喝道。
　　“劫的就是官粮！”
　　半空中一个脆生生的女声窜入每个人的耳膜，电光石火间，苏子轩面前已站了一人。

作者有话说

　　没啥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