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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急促纷乱的脚步,滚轮碾过走道地板的声响,模糊不清的交谈如同被海水裹挟着,近在咫尺,但又仿佛远在天边。
      不知过了多久,这些声音终于一点一点消失了,周遭完全沉静下来,眼前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天光。

      “啪”地一声,四下骤然陷入无尽的黑暗。

      方俞猛地睁开眼睛,四肢渐渐恢复知觉,理智也重新回归了大脑。
      四周漆黑一片,好一会儿他的眼睛才适应黑暗,辨认出了自己躺在了医院病房里,右手手背上还扎着针头,药水通过输液管滴入他的静脉。

      左侧还有张空床,陆鸣背对着他坐在床沿边,抬头望向窗外。一束清冷的月光照进来,病床上投落下他高大挺拔的身影。
      方俞抽出左手,掖开被子一角,撑在床边慢慢坐了起来。

      陆鸣听到动静,回过头,趿拉着拖鞋走到他跟前。
      “醒了?”陆鸣拉了张椅子在他旁边坐下,用中文低声道,“医生刚给你做了脑部CT,没什么大碍。”
      “……几点了?你不休息么?”方俞的声音低沉沙哑。
      “才十点多,护士刚刚查完房就关灯了。”陆鸣盯着他的眼睛,“我不习惯这么早睡,就一个人坐会儿。”

      方俞倚靠在床头,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鼻根。
      病房里再次陷入长久的缄默,他们就这样面对面坐了很久,彼此的心底似乎都刻意藏着某些呼之欲出,却始终无法坦诚相待的秘密。
      过了不知多久,方俞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胳膊……严重么?”
      陆鸣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肘上缠着的绷带,摇摇头:“皮外伤。”

      这个角度的陆鸣逆着光,黑暗之下他只能透过微光看清他脸庞的轮廓,看不清他神色的变化。
      方俞轻声叹了口气,“谢谢你。”
      “嗯?”陆鸣愣了一下,随后微微俯下身凑近他,“那我多少也得谢谢你没把我抖出来,泰利教授。”
      “我说了不要叫我泰利……”
      “好的方俞教授,”陆鸣从善如流地改口,“不过——你对我身份的隐瞒究竟是出于曾经光明磊落一身警服的认同,还是仅仅只是出于我们俩之间的那点情谊?”

      方俞没吭声。
      “行了,你早点休息。”陆鸣知道自己也问不出个所以然,转过身准备离开。
      “哎,”方俞叫住了他,“我的手机呢?”

      “手机给你带回来了,SIM卡被我取出来,扔了。”陆鸣似笑非笑道,“曾经玉洁冰清伸张正义,如今却落得个过街老鼠的名号,你就这么甘心继续跟他干下去?你以为他对你有几分真心?”
      方俞不动声色地听他讲完,闷声苦笑道:“那你呢?你觉得你身后的那些人又有几分真心?你以为自己仅仅凭借三年的卧底生涯就能升职加薪,一劳永逸吗?”

      陆鸣眉梢一跳,愣住了。

      窗外树梢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墙上的挂钟指针嘀嗒嘀嗒作响,慢慢指向了十一点。

      “有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他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压低嗓音道,“五年前中菲联合扫毒行动中,由我作为中队长负责指挥中方警力的撤离。但我非常清晰地记得,我清点了人数。”
      方俞看着他。
      “两遍,我清点了两遍,”陆鸣拿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比了个“二”,“我带人往山脚下走,走到一半我又放不下心来,回头又点了一次。这次我发现少了个人,我发现你不见了。”

      “……对不起。”方俞低声道。
      “我当时立刻慌了,我马上按着耳麦联系王队,但现场信号干扰极其严重,我的消息根本传达不出去。”陆鸣的声音发着抖,仿佛再一次置身于那场噩梦,“于是我一个人单枪匹马冲了出去,我玩命似的往外跑,中间不知道摔了多少次,爬起来多少次——但我还是没赶上……没赶上阻止那场轰炸。”
      话音一顿,双方都没有了下文。

      陆鸣看着方俞的眼睛,似乎也并不着急他回答。

      良久,方俞才轻声问道:“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陆鸣没说话,似乎在琢磨着他话外的意思。

      “你说的那天是我自己走的。”方俞没等他提问,“我当时就没想过能活下来。有人把我从轰炸现场救走这件事也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这样解释你明白吗?”

      陆鸣凝视着他黑得深沉的眼眸,半晌唇角勾起一丝笑意,“你在骗我,方俞教授。”
      “……”
      方俞保持了沉默。
      “你没有解释最关键的一点——”陆鸣丝毫不留情面地点出了他话里的漏洞,“边啸生性警惕,敏感多疑,否则也不会干了这么些年都没被警察抓到根毫毛。他怎么会在不知底细的情况下,让他的手下冒着生命危险到现场把你救走?你们之间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让他认为自己有足够的理由作出这样高风险的举动。”

      “因为这件事……与一个人有关。”
      “谁?”
      “……我不能确定。”
      陆鸣深深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总有一天你会告诉我答案的,晚安。”陆鸣把椅子搬回原来的位置,伸手拉上窗帘后上了床。

      今夜似乎格外漫长。
      陆鸣背对着方俞侧躺在床上,手臂伤口处隐隐作痛,让他难以入眠。身后另一张床上的方俞也辗转反侧,不知在想些什么。

      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归于平静,屋外的风也止住了。

      耳边传来规律而悠长的呼吸声,陆鸣回过头一看。
      大概是身体还没完全恢复的缘故,方俞头埋进被窝里睡着了。

      他坐起身,忽然心里一动。
      陆鸣踮起脚尖,尽可能在不惊醒方俞的情况下慢慢挪到床头柜旁,伸手取走了他包里的手机。

      他在方俞的床边站定,张开了右手掌心——
      那是一枚SIM卡。
      是方俞今天下午带出来的、被他谎称已经扔进海里销毁的SIM卡。

      陆鸣垂下眼帘,用随身携带的回形针戳开卡托,将卡装了上去。
      重新启动的手机反射出亮光,映衬在陆鸣脸颊上显得格外苍白。

      数小时前。

      “再见了,泰利。”
      巴颂拨动保险栓,一只手死死握住了枪管,另一只手食指虚虚地搭在了扳机间,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心脏的狂跳。

      他的牙齿上下打颤,发出了“咯咯”的声响,面部肌肉也跟着不断抽搐。
      仿佛是狠下了决心,巴颂指腹骤然发力,扣动了扳机。

      几乎是同时,余光里一道快到模糊的残影奋力扑来,紧接着他整个人天旋地转,后脑,手肘关节和肩胛骨重重撞击上了草坪,偏离轨道的子弹穿过岸边的栏杆,在海面上掀起的浪花倒映在了巴颂惊愕的瞳底。

      “狗操的东西……啊……”巴颂回过头,还未来得及咒骂就被陆鸣手肘一击打断了,陆鸣的手肘如铁锤一般砸中了他的太阳穴,一阵剧痛几乎让他失去意识。
      陆鸣欺身上前,膝盖弯碾压着他的大腿,抽出一只手企图反向折弯他的骨关节夺走致命的枪械。
      忽然他眼前影子晃动,巴颂咬紧牙关猛地抬起头,头盖骨顶向了陆鸣的腹部。

      “嘶……”
      陆鸣本能松开手,压制住对方的膝弯关节也随之抬起。巴颂抓起枪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如一头被激发血性的雄狮发出了嘶吼,抬手砰地一枪,子弹贴着陆鸣的手臂擦过,击中身后的松木。

      后坐力让巴颂肩膀颤动,身子也跟着略微后仰。

      陆鸣喘着气,捂住了被子弹擦伤的胳膊,目光却仍然炯炯地看着巴颂。他反手脱掉了外套,从侧腰拔出雪亮的刀刃,紧接着手腕往后一翻,往前一步站定了,眼角露出冰冷的笑容:“我猜你弹匣里也没几发子弹了吧?”

      巴颂惊疑不定,手指在扳机处摩挲着,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陆鸣没给他犹豫的机会,他迅速起步,锋利的刀刃往前一送,刀锋从他的颈动脉上方掠过,巴颂下意识抬手握住刀尖,另一只手试图抬起枪口。两道身影交错的刹那他隐约看到了陆鸣阴鸷的笑容,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陆鸣松开了持刀的手,惯性让巴颂猛地向后仰去,紧接着他两只手抓住了对方的肩膀,抬起膝盖用力顶上了他的腹部。

      巴颂五脏六腑都跟着一震,肋骨发出了迸裂的咔咔声响,痛得他眼泪都溢出了眼眶。
      陆鸣顺势将他反摁在树干上,抓住他的右手手肘悍然一扭,夺下他的M16A2,转身往灌木丛里远远一抛。

      “你……你到底是……你到底跟那个泰利什么关系?”巴颂胸膛不断起伏着,厉声怒吼,“我杀他碍着你了吗!”
      “你说,”陆鸣狼狈不堪,额前垂落的碎发几乎挡住了他此时显得狰狞又有些扭曲的眉眼,“如果你们老板知道自己的亲信叛变,是会把你就地一枪崩了,还是会把你打包扔进海里喂鱼呢?”

      “嘭”
      不远处惊雷炸起,滚滚浓烟覆盖了视野,黑色吉普车从烟尘中如闪电般穿梭而出,车轮与地面几乎擦出了火星。

      僵持中的两人同时一愣,同时放手松开了彼此,拉开了半米的距离。
      “上车!快!”边啸摇下车窗,朝他们大喊,“等会条子要追上来了!”

      陆鸣一点头,往草坡下走了几步,抱起方俞塞进车后座,又把旧车后备箱的货物搬上了车。
      身后的巴颂犹豫片刻,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目光仍然在陆鸣身上逗留。
      他看见陆鸣低头捡起了被方俞扔掉的手机,用回形针戳开卡托,取出SIM卡,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海边扔了出去。

      边啸眉头一皱,但也没说什么。

      陆鸣将手机揣进兜里,拉开车门坐到了方俞旁边。
      引擎发动,黑色吉普车犹如脱缰的野马,猛地甩开了身后紧追不舍的警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在这场生死追逐中逐渐消失在了西港的街头。

      暮色越来越浓。
      陆鸣拿着手机走出了病房,顺手轻轻带上了门。

      “喂?”
      陆鸣手心发汗,后背紧紧贴在墙壁边。
      “你是……”
      “陆鸣,今天那帮柬埔寨的差佬是你们派过去的?你们知不知道……”
      “胡说八道!中柬双方协议都还没签下来!”那边的人气势汹汹,“你到底在哪?为什么失联了这么久?我们的线人根本联系不上你!”

      “……”陆鸣一只手捂住了额头,直接略过了对方的质问,“我们已经引起了边啸的注意,现在情况非常紧急,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采取下一步行动。”
      “但是这事……”方才还中气十足的男人立刻萎了下来,“是王队那边在定,省公安厅负责跟进协商。”

      三分钟后,陆鸣挂掉电话,转手又翻了翻通话记录,拨打了另一通。

      “三天后,中环港口下角,带人过来。”陆鸣指腹摩挲着手机外壳,“你也可以不信,但你那几个比特币的定金大概是要打水漂了。”

      次日。
      阳光倾洒,枝头间鸟鸣声此起彼伏。
      “哗啦啦”
      方俞拧开水龙头洗漱,对着镜子打量了下自己的脸。

      湿润的发梢贴在眉间,眼眸里布着血丝,俨然已经不像数年前的少年人了。
      也完全跟“警察”二字搭不上边。

      方俞双手撑在洗手台边,忽然又释然一笑。
      父母双亡,无牵无挂,他如一缕风来去自如,死了也不会留下一点痕迹。
      也挺好。

      早上起来的时候隔壁床是空的,陆鸣起了个大早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方俞一个人坐在床边,摸出了包里的手机,重新开机。

      “咔嗒”一声,有人从外推开了门。
      方俞抬起了头。

      “过来吃早餐。”陆鸣拉开门,把打包袋放在桌子上,拿出了里面分袋装着的包子,“楼下有个中国人开的汤包铺,我看那蟹黄小笼包不错,你尝尝看。”
      方俞伸着脑袋往袋子里一探,“还挺香。”

      “你们住村子的平时不怎么去城区买早饭吧?”陆鸣的一条胳膊缠着绷带,他干脆把两边袖子都挽到了肘关节处,露出紧实的肌肉线条,“论做吃的还得是我们中国人啊。”
      “的确很少去。”方俞咽了口唾沫,目光在桌子上的几袋包子间打转,最终伸手拿走了一袋菜包。
      “嗯?”陆鸣把蟹黄小笼包推到他面前,“尝尝呗。西港临海,蟹黄应该是鲜的。”

      方俞已经拆开了袋子,低头咬了一口菜包子后笑道:“这么贵的东西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我又不常买,你尝尝吧。”陆鸣自己也拿了一个。
      方俞见推辞不过,伸出一只手准备也拿个尝尝看。

      忽然“噌”地一下,袋子被对面的人拉了过去。
      方俞愣住了。

      “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身上有伤,不能吃海鲜。”陆鸣无奈道,“你还是吃素的吧。”
      方俞无语凝噎:“……你不也有吗?”
      “我可没你严重,”陆鸣鼓着腮帮子,振振有词道,“至少我没把自己撞昏过去。”
      方俞:“…………”

      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方俞拿餐巾纸擦了擦手,接通了电话。
      “你醒了?”边啸那边声音有些模糊,夹着些听起来像是嚎哭的杂音,“金湾大道32号路地下娱/乐/城,你现在马上过来一趟,我有事找你。”
      “怎么了?”方俞心底一紧。

      陆鸣也跟着紧张起来,目光死死盯着餐桌一角没有动。

      破败的地下赌场内,昏暗的灯光均匀地洒落在地板上,砭人肌骨的寒意在空气里流动。

      边啸站在灯光下,手持着卫星电话,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抓到了那个卧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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