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上的金象》詹台

50、第 50 章

　　楚岁安早就习惯了自己父亲对自己的忽视。
　　自己那么大一个活人站在他的面前，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却总是面无表情若无其事地绕开。
　　他能顾上所有人，唯独连自己的一句“爸”都不会应下。

　　其实这个字，她说出口的时候也觉得很生涩别扭。像是要从食管里反刍出来一块石头。

　　她感觉到抓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随着那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男人的移动而收紧。
　　是，宋裕没有见过。
　　她也还没有和宋裕解释过自己和父亲之间，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我们明天都还有事，爷爷奶奶，那我们先走了。”楚岁安反握住宋裕的手腕，拉着他朝门关走去。

　　站在原地的楚奶奶叫道：“不是，这就走啦？不再吃点水果？小宋，你不是还有问题要问你楚爷爷吗？”

　　闻言，宋裕忽然停住脚步，一回头，同那个和楚岁安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的中年男人对视：“我看叔叔有事要和楚爷爷单独讲吧。”
　　他没有任何温度地勾唇。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一丁点恶意都没有表现出来，但是他周身散发出来的疏冷瞬间就叫人明白无法接近了。

　　哪有这样的父亲。
　　宋裕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目光里的冷意。

　　把女儿当空气，哪里有这么欺负人的？

　　“我送你回家。”他低头朝楚岁安说的话，语气放的温润柔软。

　　肩膀被男人搂住，楚岁安感觉自己僵硬的背脊不自觉放松下来。
　　她随着宋裕走出去，没有忘记从衣架上摘走自己送给他的围巾。羊绒围巾捏在手里，顿时掌心升温。

　　“爷爷奶奶再见。”她正要带上门。

　　“安……岁安。”犹豫又别扭的声音，好似这两个字是什么磨舌头的坚硬物品。
　　是楚岁安的生父。

　　穿着黑色风衣，半个身子都已经隐没在黑暗中的女人停住了。
　　她回头，黑洞洞的眼睛望过来。
　　无声地问他，有事吗？

　　“你谈恋爱了啊。”
　　楚岁安看到自己的父亲在衣摆上搓搓手，好像多么害怕同自己讲话一样。

　　“嗯。怎么了？”
　　可惜他问自己的是一句废话。

　　“那个……”明明是岁数不小的男人了，一生中应该经历过许许多多需要演讲的场合，或者说在这间屋子外面他横竖也是领导他人的角色，这时候站在这个自己其实一点也不了解的女儿面前，身型无端有些佝偻，“下次吧，下次，咱们一起吃顿饭。”

　　他将目光移向宋裕，面对这个很显然对自己抱有敌意的年轻人，他反倒腰板儿挺直了许多：“你好，这次没好好准备见面。”

　　“这是谁也没预料到的。”宋裕含糊其辞回了一句，仅仅维持在不失礼的范畴内。

　　“哈哈，是，是啊。”男人尴尬地笑了两声。

　　“那个……”

　　在楚岁安他们再次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又将两人叫住。宋裕再转过来的时候，眉间有了压不住的不耐烦。

　　“注意安全，回去早点睡觉，别熬夜工作。别、别让爷爷奶奶担心。”

　　结结巴巴地嘱咐完了，他彻底别过头去，不愿意再看这两个人。

　　.
　　防盗门被撞上了。声控灯似乎是坏了，并没有亮。

　　邻居那户人家传来欢声笑语，暖色的光线透过铁丝网渗过来，好似走廊里冷寂的昏暗是监牢。

　　“你对我来时候在电梯上念的那封遗书还有印象吗？”
　　楚岁安按下电梯，指尖被红色的指示灯染色。
　　她垂着眼睛，右侧是另一栋高楼，别人家的灯火一盏一盏，照不透亮此间。

　　“我记得。”宋裕低声应。

　　“那是吓唬你的。”楚岁安忽然笑了。宋裕低头，借着别人家的灯火，仔仔细细辨别她的神情。

　　“说出来可能不值得信任，但我和妈妈并不一样。”

　　“不光眼睛，我的心，大概也更像我的父亲。”

　　世界之大，一家之小。
　　她找寻的从来不是广袤。

　　.
　　最后是宋裕的司机送楚岁安回的家。车停在了小区楼下。

　　宋裕从后备箱拿出来给楚岁安买的东西，但并没有递给她，反而朝着参天高楼抬了抬下巴：“都到这儿了，不请我进去坐坐？”

　　在此之前，楚岁安从来没有被人送回过家，从来没有称得上是朋友的人靠近自己家的楼下。
　　邀请别人来自己家这件事，在她的过往阅历里是从来没有过的。

　　但宋裕这样自然而然地提出，她歪头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别人送你回家，你理所应当邀请人家上去坐坐？

　　于是她说：“要不要上来坐坐？”

　　面前的男人却偏过头，笑出了声。

　　楚岁安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但是又明白这个男人应该是在笑自己。“干嘛啊。”

　　“没什么，”宋裕努努力压下嘴角，“这次就不上去了。”
　　他抬起手，把手里的几个袋子递给楚岁安。

　　“……”那你问我干嘛。
　　楚岁安接过来东西，讷讷地站着，在思考如何告别。

　　“我想问个问题。”宋裕开口。

　　“什么？”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宋裕盯住她的眼睛。

　　“这个……”楚岁安侧头，在奶奶家里热闹欢乐的画面就在耳侧。
　　她实实在在觉得温暖。
　　“你再考虑考虑。”

　　这句话的主语令宋裕眯眼：“我？”
　　他向前一步：“这已经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了。”

　　“……”楚岁安默了默。

　　就在她以为面前的男人又会像下午在车上那样，将些逼人的话语的时候，她感觉到一只手碰了碰自己的头顶。

　　宋裕揉了揉她的头发，发丝遮住了她的眼睛，扎得她脸上很痒。

　　贴的很近的男人忽然向后撤开了，初冬夜里的冷空气钻到这忽然让出的空当。
　　楚岁安感觉到冷。她抬起眼睛，打量面前男人的神情。
　　冬夜里，惨白的灯光下，没有温度。

　　“好，考虑吧。我给你时间。”
　　宋裕裹着她送的围巾，耳朵尖尖仍旧被冻得通红，他浑身上下也就这一点暖色了。

　　“……嗯。”她舔了舔嘴唇。

　　似乎她还是想说点什么，男人突然彬彬有礼地向后撤开，就像在她胸口扯开一道口子。冷风灌进来，刮蹭着内脏的鲜红。
　　但最后楚岁安也没能再多说一句什么，只剩下干巴巴的嘱咐：“快回车上吧，外面冷。”
　　她隐隐感觉到身体在发痛。自己说错什么话了吗？
　　宋裕生气了吗？

　　还是说，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答案，已经明了了？

　　.
　　没有等她进到楼里，宋裕的车就离开了。
　　楚岁安听到远去的车声，垂着眼皮，伸出一根手指输入密码。
　　她的指尖也被冻得通红，指腹发麻，按压塑胶按钮的时候，要不是听见了电子提示音，她大概都不知道自己按上了数字。

　　直到进到家门，她听到手机消息提醒响了一声。
　　犹豫了一会儿，她才走过去看。
　　是宋裕。

　　“既然说要我考虑，那就说明你不想拒绝我，你想和我在一起，也就是说你喜欢我。你应该能认清这些吧。”
　　“我真害怕不说明白，你就被自己的恐惧欺骗了。”

　　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的，只开了一盏灯。
　　楚岁安仰头，死死盯住圆形的灯泡，直到眼前出现红绿的影。

　　寂静的，满是家具气味的空气中，忽然响起一声发颤的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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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距离noah先生提议楚岁安去参加的酒会还有几天的时间。
　　楚岁安在家里待着，除了下楼倒垃圾，几乎从来没有出过门。这几天的功夫，她剪了一点视频，整理了一些照片。但怎么也沉不下心去，最后给总部的人打了电话，决定换个心思，准备一下摄影展的事。

　　宋裕每天都会给她发来一些消息，内容大概是报备自己每天都做了什么。此外他也会问楚岁安，早上吃了什么，中午吃了什么，晚上吃了什么。
　　隔三岔五还会给她点一些外卖。

　　他再也没有主动提过那天晚上的事，但楚岁安觉得他应该还是在等。

　　.
　　“姐！你猜我看到谁了!”

　　收到楚守成消息的时候，楚岁安正在对着空白的word文档发呆。

　　电脑消息一弹出来，她涣散的注意力终于找到了一个落点，挪动鼠标点开了对话框。
　　正好弹出来一张楚守成偷拍的照片。

　　楚岁安点开一看——没有商标的长款风衣，灰色的针织毛衣，还有脚后跟上印着手作工作室图标的皮鞋——很好认，是宋裕。

　　照片中，他这时候正坐在一个狭窄的工位里，脖子上挂着一个蓝色的塑料牌子，低眉看着面前的电脑。

　　楚岁安回复了一个“？”。

　　“我们寒假实习！来制药公司！主管和我们介绍同期实习生，没想到我一抬头居然看到个熟悉的面孔！”
　　“姐，那天在商场碰见，我还以为裕哥是公司总裁，或者ceo、cfo什么的，看到他好意外啊。你知道他是做这个的嘛？”

　　楚岁安盯着这排字看了一会儿，几秒之后，才缓慢敲击键盘：“不知道。”
　　宋裕，好像是和她说，自己应聘了一个公司的岗位。

　　但是，实习生？

　　“天啊，姐，今天晚上要不要来找我吃饭？我听他们说，我们部门有一个姐姐对裕哥有点意思，你要不要来捉奸啊？”

　　还没确认关系，捉鸡毛奸。
　　楚岁安对自己这个弟弟哭笑不得。

　　但是她的确打算这两天约宋裕出去一趟的。
　　第一个事是为了摄影展，她想给宋裕拍一些照片。另一件事就是，关于之前宋裕问自己的问题，她大概想要给他一个答案了。

　　“过几天再请你吃饭。我今天去找你裕哥。”

　　“yue！”楚守成发来一条语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