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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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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无厘头,楚岁安又盍上眼皮。“只是觉得没必要。你明明可以不面临这些危险。”但你偏偏因为我在这里而回来。
“一听到你这么说话……”宋裕舌尖顶了顶腮帮子。
“嗯?”楚岁安又要睁眼。
“没什么……你不要乱动。”
干涸的血被纸巾上的水晕开以后,变得鲜红。像是一朵朵爆开的花,也像是刚喷溅出血管,尚且温热时候那般。
宋裕垂眼瞧着楚岁安因为被擦拭而略有些泛红的苍白皮肤,把自己原本想说的话统统咽了回去。
他不能说自己没有见过独立自强的女人。
这世界上聪明的女人很多,成功的女人也很多。像楚岁安这样不需要也不依靠男人的女人,并不是没有;像楚岁安这样在自己的工作领域有一番建树,样貌又十分出众的女人,也不是说他宋大少爷找不到。
可是他又从未见过楚岁安这样的人。
“你怎么回来了?”楚岁安提问。照理说,他们分开的这段时间足够宋裕离开酒店附近了。
当然是因为听到了枪声。
那时候宋裕正在琢磨着给利比鲁和他的爷爷带点什么礼品,忽然远处传来骚动。觉察到枪声在酒店不远处的时候,他很快就赶了回去。
刚一赶回酒店,他就隔着玻璃看到了浑身是血的楚岁安。
那个时候宋裕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停止跳动了。
讲真的。他从来没有过那种感觉。
从数百米高空往下跳伞,但伞包卡住打不开的时候,他都没有觉得自己心脏紧缩得发疼。
面临摔成肉饼的境况的时候,他甚至有功夫闲想,自己这样花钱找刺激的无聊男人要是就这么摔死在海里,好像荒诞得有些可笑。
那个时候他还想到了加缪,如果没记错的话,加缪觉得车祸是最荒诞的死法,可是他就在那么年轻的岁数死于车祸了。
宋裕知道自己不是哲学家,但冥冥之中这种跨越时空的相似性,竟然令他萌生了一种慰藉。
“都不是我的血。”楚岁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这间大厅里的人,身上都多多少少溅上了别人的血。
但彼此之间都不以为意,没有谁会多注意别人有没有受伤。甚至是在写字楼里,那些就那样死掉的人,他们在这个当下,已经想不起来去想。
也许对别的人来说,是因为太过惨烈,身体自己的防御机制让他们产生不真实感,这样痛苦就无法入侵心灵了。
但楚岁安自幼就已经对这样的应激习以为常。反倒是宋裕的关心……才是让她心底异动的。
在这种,境况里,有人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站在自己身边,关心自己有没有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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溅在楚岁安脸上的血污被擦拭得差不多了,宋裕收回捻着纸巾的手。手收一半,被楚岁安握住了。
她抓住宋裕的半个手掌,从他手里接过来那张已经红透的纸巾,扔进了电梯边上的垃圾桶。“你哪里拿的纸?”
宋裕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能感觉到抓住自己的那只手比自己的体温要温暖。
楚岁安的手是不像大多数他曾经认识的千金名媛那样柔软细腻的,大抵是常年抬设备的缘故,她的手指上许多关节都覆着薄茧,摩擦过他的皮肤的时候,有种磨砂的感觉。
十指连心。宋裕感觉自己柔软的心脏被砂纸裹着摩挲。麻痒的感觉直攀脊梁。
“怎么了?”楚岁安仰起脸。
“啊,”宋裕定了定神,“这儿还有。”他空着的那只手从衣兜里摸出来包装纸,递给面前的人。
而后他看着楚岁安默不作声地将纸巾接了过去,抽出来一张,展开。最后裹住了他被她握住的手指,一番擦拭后,纸巾对叠,翻面,再擦拭了粘在他袖口上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
宋裕完全怔在那里了。袖口轻飘的触感,抓住自己的温暖手指收紧时候摩擦过的掌纹。
“好了。还没退房,要不要回去换身衣服?”楚岁安收回自己的手的时候,忽然想,宋裕的手这样细腻柔软,大抵也是无法忍受自己一身血污脏腥的吧。
这人,真是矛盾啊。
明明本性是无法忍受这里的一切的。他爱干净,习惯最好的服务,最先进的家居设备,最顶奢的吃穿用度。
寻常人图新鲜,一日两日也就该腻歪了。他怎么看都是属于那些金碧辉煌的优雅傲慢,而不是这些,无暇顾及体面的生死存亡。
这些天来,楚岁安偶尔会好奇,这个人什么时候会因为无法忍受这样的环境而翻脸想要回国。宋裕一定会对这样颠沛辛苦的生活忍无可忍的,她只是不知道,这个人的耐心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不过好在他们在赞卡居住的时间也够短,或许直到分别,她都没有机会见到宋裕性格里恶劣的那一面。
这样的话,这段旅程的回忆,就是值得回味的美满。没有一丝落俗。
“电梯不下来。坏了吗?”宋裕将自己被楚岁安擦干净的手收到身侧,手指缩在袖口里相互摩挲了一番。
闻言,楚岁安抬头看,发现本该显示楼层的电梯显示屏漆黑一片。
“那怎么办,我上去把行李拿下来,然后找前台开个别的房间吗?”
她这话把还在回味方才的事情的宋裕惊得一下子回过神,他有些愕然:“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这叫什么话?”
“……”楚岁安并不明白。她这人是向来不知道什么是辛苦和劳累的。爬到顶层也不过是十来分钟的功夫。再说,宋裕是因为自己在这里才回来的,也是这样才弄脏了衣服。她去帮他拿新衣服下来,有什么不对?
宋裕说过,他在国内的时候,去哪里都是司机接送,店家拎包拿外套的。
一个习惯了这样被人伺候的大少爷,怎么会愿意自己爬上顶层呢?
楚岁安自己没有意识到的,在潜意识里,她不希望有什么因素刺激宋裕对当下场景产生不满。
隐隐约约的,她有些害怕那个对自己说想要尝试着习惯这里的一切的,大胆得十分年轻的男人,龇牙露出平庸势利的嘴脸。
对人性的消极看法令她不会对任何一个人的高尚抱有过高期望,但在宋裕这里,连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她破天荒的,对宋裕这个人产生了期待。
哪怕她早就深信,没有任何人值得依赖,对任何人产生期望就是万劫不复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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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这女人的沉默不语,宋裕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股无名火烧了起来。“不是,”他又有点想笑,“你到底怎么想的?”
“怎么。”楚岁安茫然地应了一句。
“你知道女人,找男人陪自己做事是为什么吗?”
因为有人和自己玩,因为荷尔蒙。楚岁安是这么想的,但她没有开口。爱情就是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寻欢作乐的游戏,
“独立是很好的,楚岁安,你很厉害,很强大。但是和男人出来就是要把本来可以自己做的事情交给男人来做,稍微有一点需要出力的事情,稍微有一点麻烦的事情,都不需要你自己来。你不明白吗?”
宋裕有些气急败坏地丢下这句话后,又觉得自己话说得有些重,太像说教了,肯定惹人烦。他有些懊恼,语气顿了顿,边扯开领口的扣子边压低嗓音:“在这儿等着我,休息一会儿。”
“你……”楚岁安觉得不妥,刚要抬腿。
“不许跟来。”宋裕回过身,做了一个威胁的手势。
收回手,他想了想,把原本只是披在肩上的外套脱了下来。他走到一块靠墙的空地上,把外套铺了下去。“你就坐这儿等我,你只需要当位大小姐,动动嘴皮子就够了。”
楚岁安歪头看向地上那件铺好的衣服,忽然想起来,在她很小的时候,妈妈拿一条枕巾给她当毯子。后来长大了很多年,她都喜欢抱着那条枕巾睡觉,然后在第二天早上,把枕巾叠得四四方方,窝在床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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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党入侵的事情发生的突然,当时在场的二十多名记者里,包括楚岁安在内有三个人正在直播。
其他人在稍微安全之后第一时间就把自己拍摄到的信息传送了出去,但真正发出去的寥寥无几。
电梯的停运并不是偶然,当宋裕找到酒店的工作人员询问的时候,许多记者先后发现了手机没有了信号。
“信号被屏蔽了。”一个绿色眼珠的记者看着手中的仪器,迟疑地宣布了这则消息。
“酒店也停电了。不是跳闸,是停止供电了。”
两句话落下,一片死寂的酒店大堂终于被激起了一阵骚动。
原先还尚且镇定的记者们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被强压下去的焦虑就这样再一次蔓延开来。
“什么意思?这是要我们死在这里吗?”
“停水停电?外面还有反党的人,为什么会屏蔽信号?为什么不让我们和外界取得联系?”
“反党的势力已经大到这个地步了吗?”
“不……不是反党……”
一直闭目养神的厄尼忽然睁开了眼,苍老的嗓音沙哑但厚重:“是政府军吧。”
“他们在逼我出去。”
说完这句话,他又闭上了眼睛,一副安然睡去,谁也不能打扰的模样。
他的手下立刻端着枪重新将他围了起来,遮挡住记者们的视线。
被牵连的记者们原本想抱怨的话,被一杆杆黑洞洞的枪口堵住,一个字儿都没蹦出来。
厄尼的手下占据了酒店大厅大部分的地方,幸存的记者都围在一起,两拨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的人分界明显。
“大家要不都去休息吧。拿些被子到走廊来,远离窗户。酒店超市肯定还有储存的食物,我们暂时可以挑拣需要冰箱的吃。但尽量少喝水少进食吧。”
僵持之中,楚岁安旁观了片刻,起身建议。
这些记者基本上都认识楚岁安,毕竟她在国际上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博主。而且基本上哪里有纷争,楚岁安都会出现场。
在场所有稍有经验的战地记者都曾和楚岁安打过照面。
而这个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总是很镇定的东方女人,只要见过一面,就很难再忘记。
“楚,眼下的情况你怎么看。”有人问。
宋裕也转头看向楚岁安,他也好奇她会怎么说。
“政府军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拔除民间武装组织的机会的……所以肯定不会轻易恢复水电,放我们走。”她只是陈述事实。“但是我们这里有这么多人,刚才也已经死了那么多人……我们每个人在这种场合代表的不仅仅是我们个人,我们还代表了我们背后的一切。”
“本罕利的政府军应该很明白这一点。”
任何一方执政党,再如何专横,也不是一座无需与世界交流的孤岛。
只是和政府军打交道的话,他们作为外国来使,生命受到威胁的概率比较小,但万事没有绝对,并不能说他们一丁点风险也没有。毕竟本罕利的民间武装组织已经威胁到执政者的统治了——屏蔽信号,停水停电,这已经像是在绝人后路。
不管厄尼的态度是什么,如果能争取到和政府军的谈判,他们安全离开的可能性就会增大。
这些事,冷静下来的时候,大家心里其实都明白。但不是谁都能像楚岁安这样,无论面临多么危险的场景都能泰然处之的。不是所有人都会在突发情况里记得思考。
“睡不着的话,或许可以做一些写着‘协商’‘记者’字样的横幅,我们把它们挂在从外面能够看见的地方。”楚岁安走到被吓得一直在发抖的一位酒店服务生面前,低声问了几句什么,又抬起头来对这边的大家说:“有白色胶布。”
宋裕注意到,等她抬起头的时候,那名服务生已经不发抖了。
“那……给我一些吧,反正回去也睡不着。”绿色眼睛的男人举起了手。
“我也可以!我昨天睡得多。楚,还是你厉害!我都忘了这件事了。”第二个说话的是詹姆斯,他本来就肤色白的脸蛋此时十分苍白,但是一双浅色的眼睛里看不出来忧愁,声音仍旧爽朗。
虽然也跑了几年战地,他第一次经历这种程度的血腥场面,刚才其实已经偷着在花盆边干呕几次。有一个中枪的人,是刚和他结伴喝酒的朋友。詹姆斯随从人群撤离写字楼的时候,这个人还没有咽气。
他眼睁睁看着朋友疼痛得抽搐,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他,想让他带自己走。
我还没有死呢,救我,詹姆斯。
楚岁安盯着他虚浮的笑容看了一会儿,断言:“别想那么多。把眼前的事情做了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