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上的金象》詹台

33、第 33 章

　　被楚岁安这样一说，宋裕错开视线。“抱歉。”
　　“不用道歉啊。”楚岁安迟钝地说。
　　宋裕心里五味杂陈。

　　“所以等会儿下午想干嘛？”

　　行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楚岁安的私人物品很少，而宋裕箱子里的水果和酒一拿出来，就直接空出来了一个拉杆箱。他本来想把楚岁安的设备放进去，被拒绝了，于是他将多余的那个拉杆箱扔掉了，后来被酒店的保洁捡走。

　　“我想去一下医院，利比鲁的爷爷，那个老头子那么大岁数，做化疗是很受罪的。其实和死一次没有区别。”宋裕前两天摸去医院看过，那个老头换上了病号服以后，就看出来削瘦了。小小一点，单人病床都显得很大。
　　利比鲁在他身边上蹿下跳的，仿佛有使不完的活力和热忱。

　　“那……”楚岁安刚要挪动脚步，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她摸出来手机，来电显示是詹姆斯。

　　“喂，詹姆斯？”

　　宋裕见她接电话，挑眉，手肘支在了酒店门口的行李架上。

　　“嗯，地点是？时间？我记住了，嗯，好，再见。”
　　三言两语，楚岁安这边提了一些问题，通话就终止了。

　　宋裕眯眼：“不会是他约你出去吧？”
　　问时间问地点，不怪他往约会上想吧。

　　“而且，这么多天，你还没有给我一个你的号码。”宋裕语气似是哀怨。

　　楚岁安摆手：“没。詹姆斯说刚得到消息，本罕利民间武装组织的人要在附近开新闻发布会，附近的记者都会过去。我可能也要去连线总部，直播一下吧。”

　　一听是工作，宋裕摆正了神色：“……哦。”
　　楚岁安这样，会显得他十分不务正业，思想很脏。

　　说实话，曾经宋裕见到那些在自己的工作岗位勤勤恳恳甚至可以说是辛苦的人们，是不会觉得自己的无所事事很无耻的。他对别人的执着费解很多，有时候也会自嘲地感到一些羡慕。
　　他们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哪怕辛苦了一点，怎么说都比被虚无吞噬要好吧。
　　不过现在，宋裕的想法已经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不过你的总部为什么没有给你这个消息？”宋裕疑惑。
　　“嗯……”楚岁安思考了一会儿，“之前这种情况，总公司应该是会有人告诉我的。可能是我和老板说了今天离开赞卡，他就没找我工作吧。”

　　“你老板人还真好。”
　　“是，他平时对我很照顾。”

　　本来宋裕只是单纯地感慨，结果楚岁安一接这话，他本能地有种危机感了：“你老板男的女的？”

　　“……是我妈妈的朋友。”楚岁安不知道这人怎么回事。
　　“哦。对不起。”
　　宋裕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像个男高中生一样。

　　“哎，别。”楚岁安不在意，弯腰把已经打包好的行李打开，重新组装自己等下连线需要的设备，“那我不能陪你去医院了，帮我给利比鲁买点零食吧。
　　“肯定的。”宋裕看着这人一提起工作以后，就变得认真专注的面庞，仿佛酒店外面被玻璃阻挡的热风吹拂在他的胸腔。

　　然后楚岁安戴上了有线耳机，她要联系公司总部那边协助自己的新闻直播。见状，宋裕识相地告辞，他留在这里只是分散她的注意。

　　“大记者，晚上见。”
　　“嗯，注意安全。”楚岁安埋头拧着一根支架，想了想，忽然抬头。“那个，你记一下我的号码吧。”

　　正要出门的宋裕手从门把手上拿开，听了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很高兴。“终于发现连个联系方式也不给我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吗？”

　　“服了，你快走吧。遇到什么问题直接给我打电话。”楚岁安挥挥手送客。

　　.
　　民间武装组织举办新闻发布会的地方，就在楚岁安所在酒店连着的一个无人租赁的写字楼，在一楼大厅。
　　楚岁安连酒店大门都不用出，在酒店前台的指引下，直接进了一扇写着员工通道的大门，在这之后，她就和詹姆斯碰头了。

　　写字楼的会客大厅已经被驾着摄像机的记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詹姆斯引着褚迟到了一块空余的机位：“喏，我帮你占位置了。”
　　“谢谢。”楚岁安没客气。
　　“小事，比他们爬电线杆子的容易多了。”

　　.
　　“喂喂喂？楚，能听到吗？”耳机里传来一声低沉暗哑的疑问，很重的伦敦腔。
　　“Noah先生？怎么是你，我之前的接线主持人呢？”辨识出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后，楚岁安惊讶地问。
　　这位Noah先生就是她的上司，很年轻的一位运营总监。当时妈妈出摄影展，Noah是负责的实习生。所以虽然他算是妈妈的朋友，其实今年也才刚三十出头。

　　“等会儿换主持人，我有话和你说，楚，你不是说你已经准备去机场了吗？”Noah的声音听起来不太满意。
　　“朋友通知的。”

　　“你知道本罕利现在的局面有多危险吗？当初你过去我就不同意的，你知道。你在这里的素材已经收集得很好了，一次新闻发布会不重要，楚。”
　　“那什么是重要的呢？”楚岁安只是单纯地提问。她知道Noah只是担心她。
　　不知不觉间，她走上了和妈妈一样的路。让身边的人对自己担惊受怕，害怕你受伤，害怕你回不来，害怕你什么时候会毫无意义地死掉。
　　她原本觉得自己和妈妈不一样，她不与人亲近，是不是就不会有人关心自己。

　　不过詹姆斯，难道不是因为自己的影响而选择从事的这个行业吗？

　　“我不是要阻拦你，楚。我支持你所有的决定。”Noah误会了她的意思，立刻放软了语气。“我是想说，不要因为这场新闻发布会耽误你回国的行程，我们大家都在等你，大家都很关心你。”

　　楚岁安垂下眼睛，看着挂在自己脖子上那个折射着吊灯光亮的挂坠。“我知道，放心。”
　　她伸手把挂坠放进领子里面，免得被别人看到。

　　太名贵了。本罕利特色工艺打造的珠宝。
　　她怎么就收下了。

　　忽然人群中一阵骚乱。
　　全副武装的蒙面人蜂拥而出，将发言用的案台围了起来。楚岁安回头，发现身后的出入口也已经被这些人守好。

　　楚岁安对这样的前兆很熟悉，调好相机以后，先同连线的主持人讲话：“现在我们位于本罕利的中心城市赞卡……”

　　闪光灯频繁闪烁起来，每一个守卫都端着枪。后台快步走出来一个头上裹着白色头巾的男人。他皮肤很黑，眼睛很大，虽然褶皱布满整张脸，他的眼睛却炯炯有神，目光笔直而坚定。

　　同他的眼神一样，他的声音浑厚有力，言辞激烈，饱含汹涌的情绪。楚岁安对着麦克风，有条不紊地解说着，但思绪罕见地飘忽不定起来。
　　这些天的安稳像是梦境一般朦胧，午后的阳光沾染了新鲜橘子汁水的气息，每每太阳落山，她都会想起那一只只被剥皮的水果。弥满在混合着金属与鲜血相撞气味的空气里。

　　突然“砰砰”两声，如同平地坠入惊雷。
　　一台被举起来的相机被打碎了，一个站着的护卫抽搐着倒在地上。

　　“什么声音？”耳机里连麦的主持人问。
　　人群在瞬间陷入骚乱，楚岁安只来得及抬起相机支架，就被惊慌四窜的人群挤着走动。
　　“枪声。”楚岁安拧眉，快速将摄像机从支架上拆下来，没有任何犹豫将支架舍弃。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说的话，一连串爆破的巨响和惨叫接踵响起，像是一把石头扔进湖面，泛起的涟漪分先后一样。
　　在写字楼门口的守卫已经全部倒下了，用黑布套住面孔的人端着枪冲进来，民间武装组织的人立马将发言的首领围在中间，他们举起枪想要回击，却被首领拦住。“不要开枪！这里有国际记者！”
　　他高亢的声音在尖叫声此起彼伏的会客大厅里显得微乎其微：“不要让记者受伤！”

　　楚岁安被人群挤得离他们很近很近，于是如实将他的话转播给了主持人。
　　坐在演播厅里的主持人看着摇晃的画面还有近在咫尺喷溅的鲜血，声音冷静：“如果你的安全受到威胁，请你立即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我知道。”楚岁安环顾了一下四周，詹姆斯被人群冲向了另一个方向。

　　冲进来的是反党的人，他们是本罕利这片土地上第三拨势力。是所有本罕利的人民都反感、恐惧的一个组织。
　　只是，反党的人什么时候侵入赞卡的？

　　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什么时候过来的，但这帮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他们不在乎记者，不在乎国际声誉。他们的目光里皆是狠辣的仇恨，这是人类心中最残暴的力量。

　　在这个瞬间，赞卡这座城市这些日子来暂时的安宁，彻底被击碎了。

　　.
　　鲜血的味道如同一条潮湿的绷带缠上楚岁安的鼻翼，四周围的人不断地挤着她，撞着她，她不得不收起手臂挡在胸前，这样她才能勉强呼吸。不然在她被踩踏之前，她会失去所有的氧气。
　　不知道谁的相机没拿稳，从后面砸了她一下，楚岁安想要躲开一些，但动弹不得，只能被动地移动，小心自己不要摔倒。
　　忽然一声惨叫从她面前的人口中发出，一颗子弹穿过了他的喉咙，温热的鲜血如同打开了的花洒一样喷射而出，溅了楚岁安一脸。
　　这时候，她已经失去了嗅觉。只是一种黏糊糊的冰冷东西滑动在她的喉咙和胃里，叫她感到有些想吐。

　　一片猩红的世界中，她看清了倒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的脸。他的眼睛瞪得巨大，里面是还未散去的惊慌和痛苦。浅色的睫毛根根分明，如同干枯的草根，扎在了他那双无法自己合上的眼睛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