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思小镇记事》鹤衔游

3、雨师

　　“宏伟的哈茨山上，
　　住着伟大的莱茵哈特。
　　自傲的莱茵哈特，
　　奥莱尔最暴虐的巨龙。
　　辉煌的城堡里，
　　英勇王子正要启程。
　　国王泪流满面，
　　我亲爱的孩子啊，
　　你不是恶龙的对手！
　　王子抽出了手中的剑，
　　不，父王，我已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不，我看不到！
　　父王！我将凯旋！
　　于是王子启程了，
　　明天，他将来到哈茨山山脚！”

　　老塞万提斯最近迷上了歌舞剧，他把自己平时讲得最熟练的故事改成了唱词，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在“哈茨山”这个词落地时，天上突然掉下个青白色的大包袱。小孩们瞬间离开了老塞万提斯的荫蔽，围着大包袱转起了圈。

　　“这不会是传说中的包袱妖精吧！”
　　“我觉得是！”
　　“可我觉得不是，布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
　　“听说包袱妖精的皮可以用来做床单哦。”
　　“可这个颜色也太怪了吧，不好看。”
　　“我喜欢，如果我们要把它带回家需要给钱吗？”
　　“它没有手啊，怎么拿钱！”
　　于是大伙转头看向被抛弃的老塞万提斯：
　　“塞万提斯爷爷，快来看包袱妖精！”

　　老塞万提斯大胆靠近，战术性凹造型，把自己摆成一个C字，在小孩们的鼓掌声中迷失了自己，用伸展的双手捏上了包袱的布料，用力一扯！
　　噢吼！
　　大片的布料下居然是一个人类？

　　“爷爷，爷爷，你看，他手上有两根断掉的鹿角！”
　　“他是地行妖精啊，那他的角断了，好可怜。”
　　“他是因为角断掉了才昏迷的吗？”
　　“他可真好看！”
　　“唔，他长得和我们不太一样。”
　　“他头发好长，就像那些来镇子上的贵族老爷。”

　　于是被忽略的老塞万提斯再次赢得小孩子们的关注：“咳咳，我先把他带回去，这是这个月唯一来我们镇子的异族，还记得吗？你们萨里娜姐姐正等着这么一个人呢。”
　　经过老塞万提斯的提醒，小孩们才想起来：最近加入听故事队伍的萨里娜提过好几次，说在等自己的新监护人，对方99%是个异族，让所有人都帮她看着点，要是错过了就不好了。

　　虽然萨里娜年龄是有点大了，但孩子们还是贴心地接纳了她，将她吸纳入“塞万提斯班”，允许她和他们一起听故事。
　　既然是一个组织的，那自然要互帮互助，大伙还是很愿意把捡到的不管是“包袱妖精”还是“鹿妖”都优先给萨里娜过目的。

　　于是小男孩尤恩和艾萨克负责跑腿，向萨里娜传递消息。
　　其他的孩子都跟在老塞万提斯的身边，看他像搬死猪一样把异族扛在了左肩上，晃晃悠悠地向前走。
　　孩子们也没空着，分出了三个孩子牵起异族宽大的袖子和衣角，以免衣服勾到什么地方，绊倒了老塞万提斯。
　　最年幼的小米莉亚把手搁在异族下垂却紧握的手上，米莉亚怕异族突然松手弄丢自己的鹿茸，这个掉了角的异族会哭鼻子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老塞万提斯家，叽叽喳喳地快活声音从屋里飘荡出来。

　　另一边，尤恩和艾萨克一边打闹一边赶路，很快就到了老塞万提斯说的那户人家，自信满满地敲门，然后叉腰等候萨里娜的迎接。
　　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伸出一只黑到反光的手，到他们做出驱赶的动作，并很快关上了门。

　　尤恩和艾萨克窃窃私语：“萨里娜晒黑了，所以不敢出来见人了吗？”
　　最后胆子尤其大的艾萨克还是决定再拍一次门，告诉萨里娜他们不会因为她变黑而嘲笑她。
　　两人再次扣响了房门，准备以最热烈的语句让萨里娜开心起来。

　　还没等话到嘴边，那只手又伸了出来，食指竖起，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听到两个小孩把口水咽了回去，那只手由竖转横，指尖指向了旁边的另一幢房子。
　　那只手用力地指了好几下，随后收回，门又一次重重合上了。

　　尤恩捂了捂嘴，拉着艾萨克去到了街对面，一家一家重新数过。
　　大梧桐树，第一家，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第五家，第六家，第七家！
　　这个第七家赫然不是刚刚被他们两敲门的那一家，这可太遭了！
　　一边担心刚刚的“黑手”会不会向家里的大人告状，一边轻轻敲响萨里娜的门，第七家，不会有错了！

　　门内的萨里娜正在自己和自己玩斗兽棋，用自制的小卡片。
　　她先是耍无赖地用象棋跳过河对岸疯狂杀戮，再坐到对面用鼠一口吃掉越界的象，打怪升级获取影分身之术，将所有小河全部填满…

　　正当战至酣畅时，门外传来敲门声，轻轻的，不像平时认识的人的风格，总不是那个个子小小的米莉亚吧。
　　萨里娜疑惑地站起身，拉开了房门。
　　门外是镇上公认的调皮小孩艾萨克和从没缺席过老塞万提斯讲故事的尤恩。萨里娜惊讶于他们的懂事，没想到他们敲门的方式如此优雅！
　　她回身从糖罐里拿出两份早就分好的麦芽糖递给两人，询问他们的来意。

　　两人像五百只鸭子齐声吼叫一样，七嘴八舌地讲起刚刚发生的故事。
　　“听故事的时候，塞万提斯爷爷唱个没完，什么国王，听都没听过，然后天上就下了包袱皮…艾萨克说那可以当床单用，霍恩想买回去…后来米莉亚说他角断了太可怜…现在他在塞万提斯爷爷家。”
　　“所以，我猜你们想说，你们找到了我一直在等的异族？”萨里娜头都大了。
　　两个小孩点头如捣蒜。

　　“那你们先过去，我收拾一下就去！”
　　萨里娜刚想关门，被两个小孩拦住了。
　　“可以再给我们一份麦芽糖吗？就一份！求求你！”
　　虽然糖吃太多不好，但鉴于两人带来了消息，萨里娜就又拿了一份给他们。
　　两人欢呼着接过，扬长而去。

　　门一关，萨里娜的表情阴暗起来，可恶的异族监护人，还好意思找上门来，她绝对不可能再答应和他走的！
　　自维罗妮卡带来“监护人即将上门”的消息之后已经过了两个月了，两个月零三天，一年的六分之一还多一点。
　　萨里娜的灵魂确实成年了，但其他人又不知道。那个所谓的监护人在被官方指派后，依然放任一个十四岁的未成年异族在人类村镇里独自生活两个月，可真够不负责的！

　　加上奶奶去世后的那一个月，萨里娜的这句身体已经三个月没人搭理了。
　　亏的《奥莱尔西南》还说萨里娜这个种族因其特殊性，他们的灵魂在离体瞬间会产生足以毁灭拉迪劳斯地区这么大范围的爆炸，萨里娜还以为自己会很受重视呢。
　　这样的情况跟着走了也没有好日子过，还不如自己过活，不理会官方那些没用的规矩。

　　而且，鹿角断了是什么意思？难道新监护人是个鹿妖吗？
　　鹿妖，辉光大陆地行妖精的一脉，原学名“mohemoe”，因其与哺乳动物“鹿”的习性与身体特征颇为相似，被大名鼎鼎的马塞利诺大人大手一挥，直接改名为“鹿妖”，说是为了好记，方便后世学习。
　　光是看资料记载就觉得这片大陆上的异族倒霉极了，大部分都被迫改名，被人族站在头上欺负。
　　只能说大人物也有大人物的任性。

　　萨里娜在考虑自己的措辞，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地拒绝掉所谓的鹿妖监护人。
　　比如说自己鹿毛过敏，不能接受有毛的生物。
　　再比如夺过他的鹿角，并威胁他：“要是非要做我的监护人，我就把你的鹿茸泡酒喝！”

　　这样想着，萨里娜来到了老塞万提斯家门口。
　　门内，那个宽袍大袖，长发飘飘的异族已经睁开了眼，他握着鹿角，迷蒙地看着面前的白发老人和七个小朋友，他们的穿着打扮令他陌生。
　　他们的嘴型叽里呱啦，说出来的话他却能够听懂。

　　有个个子小小的小女孩努力地把脖子伸向他，求他把鹿角给自己摸摸。
　　他想着：这不是我的东西。
　　于是他把角递了出去。
　　鹿角离手的刹那，小女孩口中的文字变成了他不懂的样子。
　　他骤然意识到鹿角的作用，但若此时收回，会被面前的这些人看出破绽来，于是他按兵不动。
　　萨里娜进屋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见到所谓的异族监护人之后，萨里娜便意识到这个人可能并不是官方派给自己的监护人，而是和自己的来历差不多的倒霉鬼。
　　对方可能没有自己这么好运，不仅是身穿，还从天上掉下来，可以说是背中背。

　　他身上的汉服形制有些像宋朝的女装样式，但细看又不太像，驳领束腰，外披罩纱，色彩淡雅，但穿在一个男性身上并不会让人忽略他的性别。
　　他原本侧身坐在床上，听见开门声，扭头看向她，她才看清他泼墨的黑长发衬托下更加明亮的金色瞳孔。
　　那是极其冷淡的一眼，但很快被新的色彩填充。

　　萨里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母语脱口而出：“帅哥你谁！”
　　对方似乎把这句来自网络的梗句当做正式的问题，颔首微笑道：“吾名雨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