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你悦光》溯水渡舟

7、短暂的温情

　　开学第一天，陈悦一路上都在思考自己应该如何应对一个极有可能被问到的问题，为什么她在第二学期转学。

　　新学校离陈奶奶家很近，陈悦步行到学校大约需要15分钟。她心不在焉地认着路，走错了好几次。

　　她和其他同学不一样，她的爸爸妈妈不要她了。

　　她想了很多种说辞，比如搬家，比如原来的学校不尽人意，思来想去，每一种说辞似乎都可以引出更多的问题。她不想同学继续问她关于父母的事情，她巴不得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班主任郑老师不了解陈悦的这些想法。郑老师第一次当班主任，担心转校生在学校被孤立，特地在开学第一天的早自习上向全班隆重介绍了陈悦：“同学们好，今天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陈悦。大家以后和陈悦和谐相处，多多照顾新来的同学。”

　　陈悦从座位上站起来，微微鞠了一个躬，腼腆地问好：“大家好，请多多关照。”她提前想好的问候，说完这句话，她马上坐下，尽量不引人注意。

　　郑老师在开学前特地去陈悦家进行过一次家访，她了解陈悦为什么转学以及陈悦的家庭情况。

　　陈悦很担心郑老师说出一番类似于陈悦和奶奶相依为命，希望大家多多照顾她之类的话。她听完郑老师简短而热情地介绍，心里舒了一口气。

　　下课铃一响，陈悦的身边围满了新同学，他们友好地向陈悦自我介绍。她不讨厌这些新同学。她祈祷着不要有人问她最担心的问题。祈祷无效，这个问题最终被人问了出来。

　　她正要糊弄一番，她的同桌问道：“你爸妈也出国了吗？所以你要和爷爷奶奶住，就转学了？我五年级的时候也是学期中间换了学校，会有一点不适应，但是我们班是很友好的班级！”

　　陈悦受到启发，找到了一个非常好的解释：“对的，我爸爸妈妈没有出国，去外地工作了，所以我和奶奶住在一起，换到了近一点的学校。”同学们对这个解释非常满意，没有刨根问底。

　　陈悦刚被班长领到自己的课桌边，自习课就开始了，她没来得及和同桌打招呼。预备铃响起，围在身边的同学散去，陈悦这才有机会仔细地打量自己的同桌。

　　她的同桌和她一样姓陈，名宇洁。陈宇洁一头短发，小麦色的肤色，看上去像一个假小子，说起话来倒是特别温柔。

　　陈宇洁很照顾陈悦，每节课上课前介绍任课老师的情况和教学风格。

　　午饭时间，陈悦忍不住问陈宇洁：“你爸爸妈妈去国外还回来吗？”

　　陈悦的爸爸妈妈不会回来了。

　　陈宇洁骄傲地说道：“当然了！他们是作为专家去国外进行访问学习的！大概还有一年回来。”

　　只有自己是被抛弃的。陈悦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夸陈宇洁的父母厉害。

　　陈悦和陈宇洁成了关系很好的朋友，夏予谦以外，陈悦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

　　尽管陈宇洁的成绩常年保持在年级前十，她从来没有看不起陈悦。陈悦在学习上很努力。陈宇洁的父母教育她，天赋是一种运气，读书不好的人，未必是不努力的“差生”，交朋友要看一个人的品德。

　　她自然从来没有告诉陈悦读书这件事情多少有几分运气的成分。她一直鼓励陈悦：“只要努力了就问心无愧。”

　　放学以后，陈悦和陈宇洁经常在学校门口的奶茶店坐着，一起写一会作业，或者去奶茶店对面的小饭店吃一碗麻辣烫。陈宇洁通过和陈悦的对话，隐约推测出了陈悦和奶奶住的真实原因，她从未揭穿。

　　陈悦在她的心里是一个善良的人，她从未表现出嫉妒、厌恶之类的情绪，更不是一个贪小便宜或者贪婪的人，她单纯地想过好自己的生活。

　　她们的友谊持续了整个初中，直到陈宇洁远赴美国读高中。两个人约定好要保持联系，不知不觉再也没有联系。在往后的许多个日日夜夜，陈悦时不时想起陈宇洁，想起和她一起玩乐的时光，她年少回忆中为数不多的温暖。

　　周末，陈悦会和夏予谦一起写作业。

　　夏予谦每周末只有半天和陈悦一起写作业，他觉得很不好意思，故而详细地解释了自己的时间安排。陈悦感到很荣幸，夏予谦百忙之中留给了自己半天。

　　夏予谦的父母对夏予谦的培养走了典型的精英路线。夏予谦就读的华宇初中是江城著名的私立初中，每年有一大半的学生考入江城排名第一的高中江城一中，被外界称为“江城一中初中部”。

　　夏予谦的课外时间被安排的满满当当。江城的三大比赛，奥数、科普英语和古诗词比赛，夏予谦一个没落下，每周要去学校的培训班上课。除此之外，他还要上网球课和钢琴课。

　　陈悦听说夏予谦的时间安排后，瞪大了眼睛表示难以置信。在她的初中，一个人参加一个比赛，再学一门乐器，就算得上成绩优异的三好学生了。

　　陈悦和夏予谦会面对面坐在夏奶奶家的餐桌上写作业。

　　夏予谦写作业的时候喜欢用mp3听音乐，写完一门课的作业休息一下，去厨房里拿一些水果或者饼干之类的零食，美名其曰课间休息。

　　夏奶奶每次看到夏予谦“吊儿郎当”的样子，便忍不住皱眉头。她说了几次，发现夏予谦态度诚恳地表示自己一定认真写作业，之后毫无改进，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说教。

　　陈悦偶尔帮夏予谦说两句话：“奶奶，夏予谦很聪明的，他写作业特别快，你不用担心他的功课。”

　　陈悦很羡慕夏予谦。她每次写作业都正襟危坐，很多题目她不会，她唯有保持一个端正的态度。夏予谦半天就能写完全部的周末作业，陈悦需要整整一个周末，而且陈悦的作业比夏予谦的少很多，简单很多。

　　夏予谦一般在周日下午去奶奶家，待陈悦的作业写的差不多了，夏予谦会检查一遍陈悦的作业，再把陈悦不懂的地方讲一遍。这是夏予谦每周最放松的时刻，他一边吃着零食或者转着笔，一边检查陈悦的作业。

　　夏予谦对陈悦的印象停留在一个身世不幸的小女孩，他想看她笑。好不容易有机会了，他特别卖力地陈悦讲题，陈悦不懂的地方夏予谦不厌其烦地用不同的方法讲解。

　　陈悦不好意思耽误夏予谦太久，往往让夏予谦讲一些比较难的题目。

　　陈悦最初在夏奶奶家时很拘谨。

　　夏予谦给她的零食她放在一边，一口不碰，临走时装作不经意地忘在餐桌上。夏奶奶留她吃饭，她也常常拒绝。

　　夏予谦想方设法地拉进两人的距离。他告诉她，他每周都会抽查一些知识点，如果她答对了他的问题，奖励她零食吃。如此一来，陈悦把夏予谦当做了自己的老师，每次答对了题目就大大方方地吃夏予谦的零食。

　　夏予谦喜欢陈悦嘴巴里塞满零食，对着他笑，她的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吃到的是什么绝世美味。

　　夏予谦和陈悦相处地越久，对她的感情也愈发变得不一样了。他“或许大概可能”有一点喜欢陈悦，超过朋友之间的喜欢。

　　另一厢，陈悦对两人之间的友谊处在十分担忧的状态，她担心自己把夏予谦“带坏”。她读书不好，勉勉强强没有成为“差生”，万一夏予谦哪一天疏远她了。

　　她委婉地问过夏予谦：“你会不会和差生说话啊？”

　　夏予谦莫名其妙地看了陈悦一眼：“你是说成绩不好的同学吗？我不能和他们说话吗？”

　　陈悦纠结了一下，继续问道：“我的意思是，你不怕被他们影响吗？”

　　夏予谦明白了陈悦的问题，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读书不好又不是什么传染病，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干嘛突然担心这个？谁教你的？小小年纪搞歧视。”

　　陈悦忘记了那八个字的成语具体是什么意思，反正她听出来夏予谦在安慰她，她安心了。她一回家，立马抱着一本成语词典，查起了新学的成语。查完之后，对着字典傻笑了三十秒。

　　初一第一学期接近尾声，陈悦过了六年来的第一个正式的生日。

　　自从她的父母离婚，每年生日她的母亲给她买一块小蛋糕，摆一根蜡烛，在家里许一个愿，吃一块蛋糕，算过了生日。

　　这一次，陈宇洁买了一个元祖牌的蛋糕。蛋糕的侧面抹了一层浅粉色的奶油，蛋糕上写着”悦悦，生日快乐！”文字的旁边摆放着两颗俏皮的草莓，外围镶了一圈晶莹剔透的红色樱桃。

　　午休期间，陈宇洁趁着陈悦去上厕所，把蛋糕摆在课桌上，隔着樱桃插上了十三根蜡烛，陈悦一进教室，陈宇洁带着同学一起唱生日歌，祝陈悦生日快乐。

　　陈悦的真实年龄是十二岁，为了早一年读书，她的母亲把她的年龄早写了一年。这些对于陈悦来说并不重要。

　　陈悦从来没有吃过元祖的蛋糕，这是陈悦吃过的最漂亮、最好吃的蛋糕。

　　陈悦咬了一口蛋糕，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她把蛋糕抹在自己脸上搞怪，掩饰自己的情绪。其他同学见状也纷纷玩起了蛋糕大战。

　　陈悦笑了，像一朵绽放的花朵。

　　度过了欢乐的一天，陈悦和同学们挥手道别，一蹦一跳地走出校门。

　　她在人群中远远地瞧见了正在过马路的夏予谦，朝她走来。她一路小跑过去：“夏予谦，你怎么在这？！”

　　夏予谦一手捧着一束向日葵，一手拎着一个纸盒子。金色的向日葵被紫色的礼品纸包着，在夕阳下显得生机勃勃。

　　自从夏予谦发现了自己隐秘的心思，十分忧心被陈悦发现。现在两个人年龄小，不适合谈论一些话题，更适合做朋友。他犹豫了一周，才决定给陈悦送生日礼物，他不希望自己的心思被发现，又希望和陈悦走得近一点。

　　“给你送生日礼物来了。我一会要回学校上奥数辅导班，来不及去奶奶家，干脆走过来直接拿给你，反正我们学校离得不远。花店老板包花包得有点久，耽误了，幸好赶上你放学。”

　　陈悦单纯地把夏予谦当做好朋友，对于这样的惊喜，她既欢喜又感动：“谢谢你！你真的太好了！我今天值日，所以晚了一点出来。不对啊，你走过来要二十多分钟吧，你翘课了？”

　　夏予谦摸摸自己的鼻子：“最后一节课不知道为什么调成了体育课，体育老师让大家自由活动，我趁机溜出了学校，我让陆知晖在老师点名的时候说我去上厕所，没问题的。向日葵喜欢吗？这个是很好吃的拿破仑蛋糕！”

　　陈悦撅了噘嘴，担心夏予谦不能顺利回去：“漂亮的！你如果早一点来，别人看到了要乱起哄，幸好现在什么人。你赶紧回去吧，免得迟到了。”

　　夏予谦顺利地把礼物交到陈悦手中，急急忙忙地往学校赶。

　　陈悦一手抱着向日葵，一手拎着中午没吃完的蛋糕和夏予谦送的蛋糕回了家。奶奶特地煮了一条红烧鲈鱼，煲了一个乌骨鸡汤，为陈悦庆祝生日。

　　陈悦把向日葵放在自己的书桌上，发现里面有一张卡片，上面是夏予谦铁画银钩的字迹：“祝陈悦生日快乐！愿陈悦快乐每一天，笑如向日葵般灿烂！”

　　陈悦微笑着回忆了一遍一天内发生的所有美好的事情。她坐在椅子上，双手托着下巴，闭上眼睛。

　　她有一点想妈妈。

　　她的母亲每隔一段时间给奶奶打一通电话，提醒奶奶她每个月往银行卡里打了钱。大概是出于羞愧而无法面对自己的女儿，她从来没有来找过陈悦，也没有要求和陈悦通话。

　　陈悦将夏予谦的祝福卡片收进了自己的“百宝盒”里面，一个她向夏予谦讨要来的装曲奇饼干的铁盒子。

　　没有妈妈，她也可以过得很好。

　　陈悦今年许的愿望是：“平平安安地度过每一天。”

　　她害怕未来，害怕改变，她期许自己和夏予谦、陈宇洁和其他同学的友谊永远保持下去，她期许时光停留在这幸福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