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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停停当当人人 ...

  •   十八、

      江南的最后一场冬雨,便是在那天夜里下的,还留有夏染舟关于初吻的记忆。

      苏濯俯身过来的刹那,她尚眯着眼睛动弹不得,不知何以会记得那么清晰,眼瞳幽深,颜貌依旧清丽如画,却似染过一抹莫名的红泽,像是醉了。

      那个清凉湿润的吻从耳根子开始,耳垂,脸颊,试探的,轻柔的,一寸寸蔓上来,转回唇上,逐渐绵密深沉,染舟懵了好一会儿,才被迫开始回应,唇齿间辗转未歇,甚至灼烫起来,禁不住气息渐渐急促,手不知何时松开了,只在那个怀抱里沉沦下去,竟有些欲罢不能。

      耳边淅沥不止,肩背早已冰冰凉凉地湿透,他的胸膛却安稳有力,好像是此生从未奢求过的一种温暖,有些陌生,却在暗夜的某个瞬间,暖到让她很想哭,暖到像做梦,什么都没力气再顾虑,只能闭着眼睛拼命抱紧,哪怕是假的,也绝不肯撒手。

      甚至还想贴得更近,不知怎么才好,就只能这么直着脖子,傻傻地凑上去,生涩而又尽力地继续,意乱情迷之间,混着雨水淋漓,几乎要窒息了,仍是着瘾一般,放纵一般,贪心地想往更深处探寻。不经意间叩开齿关,却忍不住喉咙发痒,一声咳嗽带着身形踉跄,堪堪擦破了嘴唇。

      一切戛然而止,只有大雨依旧,从头至脚浇灌而下。

      两人淋着雨默了片刻,脸上都有些不自在的烧,幸而夜色晦暗,又都是落汤模样,放开手别过脸些,便不见得有多明显。

      染舟一个寒噤,掩着面孔继续咳嗽,狂嗽两声以后嗓子眼咸津津地撕痛,实在装不下去,可怜巴巴地擦嘴角,苏濯正将她衣衫往上扯回,胳膊顺势抬高笼着她脑袋:“走吧。”

      染舟点点头,掇着两条长袖子,老老实实缩在他臂弯里,沿途十分泥泞,时不时打滑,苏濯便也留心慢下步子带着,只是大雨滂沱,脚脖子都要走断了,最后甚至都看不清路,只好折回汤泉处,就势再垒几块山石,正好躲进去避雨。

      其实那底下留着不少缝隙,也透风飘小雨,总好过劈头盖脸地挨泼,染舟觉得挺新鲜,歇下来脖子转转,还知道苦中作乐:“呀,像个妖精洞。”话一出口,连嗓音都变了。

      苏濯当即搭她额头。

      这一下没避成,染舟斜着脑袋嘶啦啦地笑:“没事,头不晕。”

      苏濯道:“坐过来。”

      本来地方也不大,挪一挪,再挤得近些罢了,风雨交加,大家湿得彼此彼此,这样倒还能暖和点;只是那么紧紧挨着,忍不住再探过去一点点,再一点点,反正是他自己说的,慢慢靠上肩膀,蹭着满手满脸都是水,好像也没有关系,天这么黑,夏染舟放心大胆懈了劲道,不由开始犯困。

      冷不丁被苏濯警告一句:“不准睡。”

      染舟点点头,一个打挺坐直,却抵不住倦意,很快眼皮又耷下来。

      “夏染舟。”

      “回去再睡,听见了么?”

      迷迷噔噔地垂一下脑袋。

      “夏染舟,跟我说话。”

      “哦……”

      苏濯觉出势头不大对,连忙动手摇她:“这雨下不久,再小些我们就下山。”不防她身子一歪直接倒过来,顷刻就没了动静。

      “夏染舟?!”
      ——居然已经睡着了。

      苏濯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伸手将那乱糟糟的湿头发拨弄开,不施粉黛的一张小脸,嘴唇还嘟着个小圆,睡相倒挺无辜。

      只是额头上一根筋,忽然突突跳个不停,也许是发香的缘故,他惊觉自己靠得太近,另一条胳膊正被她镇在底下,只好整个湿漉漉地兜起来继续摇:“你想再着凉?醒醒!”

      染舟实在是累坏了,昏过去一阵,稀里糊涂地,好像也没有那么冷了,却被搅得甚不安生,勉强撑起眼皮,发现自己人是歪的,苏濯抱着她,整个背脊挡着风口,仍在很不客气地晃她:“再睡把你扔出去。”

      染舟用力抹一把脸,揉揉眼睛笑起来:“我养精蓄锐来着,嗯,要么你,你再坐进来些?”斜着身子在他怀里扭不过来,可觉得自己好像也该做些什么,小短胳膊再往外伸出去,也只是将袖筒徒劳地甩甩,又被拽回来。

      苏濯握住她手腕,将衣袖层层撩卷上去,凝神盯着那道伤口。其实也没什么好看,不过红漓漓地又出了点血,大概是方才磕着压着的,染舟试着动了动,却忽然听他开口道:“镯子碍事,摘下来吧。”

      染舟打个哈欠,只往里一划:“冻死了,回去再说……”

      苏濯道:“对不起。”

      染舟微怔,随即匀了面色:“什么?”

      苏濯顿了顿,缓缓将袖子拉下来,盖了她手掌,还能往底下拖一截:“昨天的事,委屈你了。”

      染舟眨眨眼睛,继续干笑:“咳,不说我早忘了,是在那个,哪儿来着……”

      “斌州,”苏濯打断她,“再这么扯就断了。”

      染舟停了手,攥着一截皱巴巴的衣带,忽然有点笑不出来。

      苏濯道:“你能不能跟我说句真话。”

      真话,夏染舟心想,然后这两个字像铁丸一样坠进肚里,颠来倒去地乱滚。难道之前说的都作假,可她哪来那么多假话?起码这一回,并没有哪个喊她推她,是自己一厢情愿犯个糊涂,总不能怪他不替着挨一下。

      嘴还咧着,只是没来由地沮丧,应得有气无力:“这就是真话啊,我没觉着有什么。”

      就算当时有那么些落空的,但是都过去了。如果那是个巴掌,掴一下不留疤的,他是不是会觉得还好了?或者干脆一刀子捅对要害,说什么都没用。

      ……就算你是我夫君。

      她看着苏濯,只是摇摇头,撇开后面那些多少带着怨气的念头,点到即止:“又不是你打的,我倒霉就走错了呗。”

      一时间苏濯面色不善,闻言默了半晌,最后闷闷地道:“还疼么?”

      这算是关心?遂回过神,笑得十分顺畅:“这么点小伤。”

      苏濯道:“是,你很厉害。”

      染舟舒口气道:“你太小看我啦,我小时候摔断腿,没人管还不是照样长好了。”想了想,“嗯,还是有个大夫管的。”

      这么稍稍一宽心,差点罗里吧嗦说你现在这表情真像那尊闷葫芦,可是苏濯脸上阴晴不定,这冷笑话宁可留着气画师用。

      苏濯定定看了她良久,目光落到地上,才发现那裙摆底下,夏染舟光着脚丫子。

      染舟清一清嗓子,总算什么借口也没找。

      “逞强的事情,不管委不委屈,以后不要做了。你是我妻子,”苏濯沉声道,“至少这种事情,我保证不会有第二次。”

      大小算个承诺,染舟点头应了,然后抬头望出去:“是不是晴了?”

      夏染舟面不改色地,其实差点就当场失态了,只趁着苏濯转头的当儿,暗里咬紧嘴唇,自己掐了自己一把。

      她万料不到苏濯忽然会说出这些话,也许是歉疚,也许为了日后在人前不至于弄得太尴尬,甚至不知那算不算数,却真正触中她要害。

      第一次吧,有人叫她不必逞强,这样的话母亲没说过,父亲没说过,姨娘没说过,兄长没说过,画师没说过,她自己也没敢对自己说过。
      ……哪怕只是说说呢。

      最终她还是很没出息地心情大好,忍不住地笑,但也不大想让苏濯看见。

      这一整夜果然都像梦,丢盔弃甲,颠沛狼狈,却是个心满意足的好梦。好像日子就该是这样,有些东西死乞百赖讨不得,反而不指望的时候,说不准能撞上好兆头,那么夏染舟可以等,可以捱,反正她想得开便过得自在,也不怎么贪心。

      再后来雨收云散,苏濯背着染舟下山,还是那句话:“回去再睡。”

      天空澄澈,东方泛起鱼肚白,山谷间十分幽静,漫着一股泥土的芬芳,染舟趴在苏濯背上,只听见淙淙水声渐远,鬼使神差想起自己曾经下过的一个断定。

      如果就这么着,不太远不太近,其实也挺好的。

      “夏染舟?”

      “我醒着呢。”染舟哑着嗓子却笑嘻嘻,“你累不累?不然我给你唱歌吧。”

      苏濯道:“那就安分点。”

      结果安分过头,一不小心还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躺在客栈,睁眼见苏濯坐在床边,心里着实一暖,裹着被子抖抖索索坐起身,孰料他二话不说端着碗过来,染舟瞪着眼睛尚来不及笑,热气腾腾的苦药直接灌下肚去。

      染舟猝不及防,咕咚咕咚吞完药,倒吸一口凉气:“你你你差点烫死我!”

      苏濯不紧不慢搁下药碗,拿帕子替她揩了嘴角。

      “还烫?”安荣喜跟平常一样冒出来打抱不平,“大哥自己都喝过了。”

      众目昭彰之下,实在没什么可解释的了。

      夏家大小姐不愧是金枝玉叶,身子骨娇贵得很,江南这种天气,泡温泉能折腾大半夜,直到淋雨着凉,并且这凉着得很有意味,哪瞒得了过来人,小夫妻彼此又体贴起来,含情脉脉的,才叫真正和好如初。众人心里明白,纷纷装模作样地轮番来探望。

      最后一个是裴王,说临时有要紧事,得赶紧回去。于是当天下午渡了江,直从官道,马不停蹄地返京。

      下马车时夏染舟已经有点走不稳,踏进门丫头七手八脚迎上来,她撵开了一路冲将进去,摸着床倒头就接着大睡特睡。

      三十这天苏濯没出门,从早到晚盯着她灌了五碗药,间隔着进去不少热水,染舟也听话,拿过来看都不看仰脖子喝,只是最后连饭也吃不下,勉强扒两口稀粥又去睡觉。

      这一天京城挺热闹,不少人家在自己院子里放鞭炮,小孩子吵吵嚷嚷,大半夜仍声响不绝,病人夏染舟却过得稀里糊涂,快睡着时脑仁还疼得厉害,大约晓得苏濯替她掖被角,缩在里面筋疲力尽地道:“明天初一了吧。”

      果然听见他道:“是。”隔一会儿便听见关门窗的声音。

      染舟闭着眼睛喃喃:“你走了么?”

      “我在。”苏濯道,“你放心睡吧。”

      染舟“嗯”了一声,好像有什么要紧的给落下了,但实在是提不起精神再想。

      最惨的一天熬过去,再起来果然精神多了,烧退得差不多,胳膊那点伤也愈合了,只是眼窝子发热,鼻子仍出不来气,说起话来嗡嗡作响。

      曼桑带着几个丫头收拾完东堂,多出一沓纸,问是不是要一并搁去书房,苏濯却说扔了。

      恰叫染舟看见:“咦,那是你写的?”

      苏濯“嗯”了一声,又搭她额头。

      染舟也不乱动,只问他:“可不可以送我一张?我留着看看。”

      苏濯看她一眼:“你自己挑吧。”

      于是那几十张,通通被染舟宝贝一样端走了,坐在房间里逐一翻阅过去,大概是他平日写的闲情小令,见得字迹清朗,却不会瞧其他名堂,摞起来搁在梳妆台上,只拣一张叠好了放起来。

      喝第三碗药差不多到午时,染舟搁下碗:“呀,今天初一?”

      苏濯道:“你有事?”

      染舟道:“我想去昭泉寺吃素斋。”

      苏濯道:“病养好了再去。”顿了顿,“想吃什么让丫头做。”

      “那能一样么,”染舟忍不住懊恼,“本来昨天就该去的,三十和初一的斋,吃过了算一年,我哪次也没落下过……真的,要不了多久的,而且你看我今天,不是好得差不多了?”

      冉州一趟玩回来,她倒是胆大不少,最后苏濯让步:“我得进宫一趟,顺便送你过去,两个时辰,不要乱跑,回来接你。”

      于是染舟的下一句话没好意思再说,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裹得严严实实地出门,索性到了妙云山脚也不用人陪,自己熟门熟路上了山。

      昭泉寺倒比往年清静,染舟一个人进佛堂上香敬拜,忽然听见背后脚步声,不由欣喜转过身,却是个陌生女子。

      那女子生得棱角分明,眉宇间颇有几分英气,直直冲着她走过来。

      染舟从容起身相对,站定后却莫名其妙地心慌。

      女子劈头就道:“你为什么失约?”

      染舟一愣:“姑娘找错人了吧?”

      那女子摇头:“我认得你,你是夏染舟。他等了你三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停停当当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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