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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隔秋水 ...

  •   十、

      染舟起了个大早,自己漱洗完毕,学着盘了个高髻,手艺生疏,盘得不很牢固,便拿根银钗将散发斜斜地别住,然后屋里静静坐着,留心外头响动。却候了大半日,直到太阳光从朝南的窗户缝里丝丝缕缕钻进来,聚在地上十分夺目的一道,仍是无人来扰。

      她觉得苏濯不像是能睡到这个时辰的,那么这算什么意思?新婚之夜,她新娘子闹点小别扭,落得个独守空房,现在还得自己出去看他脸色?

      可继续在房里待下去不太像话,豁出去整整衣襟,推开门出去,便有丫鬟殷勤上来。

      染舟问:“侯爷呢?”

      丫鬟名唤曼桑,低眉顺眼地答:“回夫人,侯爷去了裴王府。”

      染舟心里嘀咕:“溜得倒快,半点声响没有。”到口将话捋一捋,面上换了浅笑吟吟,“他走得倒急。”

      曼桑道:“是了,早饭都没用呢。”

      染舟微红了脸,伸手搭着眉头:“见笑了,一不小心睡过头,怎么也没人来叫声。”

      曼桑微笑:“夫人且宽心,侯爷素来起得早些,出门时还特特吩咐的,叫奴婢们晚些收拾这头屋子,想是怕吵到您。”

      言语间听不出什么别扭,却也实在摸不清什么景况,夏染舟甚至不知道苏濯大早上究竟是出的哪个门,不过话说回来,这丫鬟就算知晓些什么,此刻也没给她半分难堪,想是个懂事体的。

      染舟便也懒得再问,早午饭一并用了,无事可做,苏家四处都眼生得很,索性踱回房里去,将来时束兰赠的那副列仙酒牌取出来,一张张摆出来自己玩。

      没一会儿曼桑又来敲门,说有客人来了。

      此番来的是个常客,招呼都不打,自己大摇大摆穿了正堂直往后院里寻来,大概也没有别人了。

      染舟起身,不慌不忙行个万福。

      安荣喜见是她,在门口停了步子东张西望:“大哥呢?真不在啊?”

      曼桑婷婷立在边上:“侯爷真去了裴王府,没敢瞒过您。”

      染舟道:“安少爷有急事?”

      安荣喜道:“急倒不急……”眼神往屋里一径扫过去,当即亮了一亮,指着桌上道,“哎?那是你的?”

      染舟回头看一眼:“是啊。”

      安荣喜咧了嘴:“方不方便给我瞧一眼?”

      染舟笑笑,伸手将那酒牌摞在一堆,然后叠好了递给他:“去前厅坐着喝杯茶,慢慢儿瞧。”

      曼桑闻言退下,安荣喜却只顾急急翻看,简直爱不释手:“你这从哪儿得的?肯定不是夏锦川的吧。”

      染舟道:“朋友送的,平日解个闷正好。”

      “我见过别人家里一个酣酣斋的,可惜是个残本,不如你这册全,虽不是名家绘刻的,做得传神,也十分难得了,”可巧翻着一张林逋的,酒约正是飞花饮,安荣喜会心一笑,继而啧啧感叹,“孤山之麓,妻梅而子鹤,这个抱负!这个心境!”

      染舟听了忍不住乐:“安少爷这是见贤思齐?”

      安荣喜却垮了脸:“只是神往罢了,我爹听见得打死我。”叹口气,“烦死了。”

      染舟便大方道:“这么喜欢,送你吧。”

      “真的?”果然小猴子便两眼放光了,忙不迭往袖筒里一收,“那我不客气了!”

      曼桑正沏茶过来,见两人还在这头,便问染舟是不是还端去前厅。

      安荣喜瞄一眼,连连摆手:“裴王殿下送的吧?都倒了倒了,谁喝那个。”

      染舟奇怪:“怎么了?”

      “裴王那能有什么好茶?”安荣喜一脸凛然,“何况尝过了冉州的雪柚,别的茶再入不了口。”

      染舟一头雾水:“关我什么事?”

      “不是你名里这两个字,”安荣喜笑得神秘兮兮,“嫂子你刚来,府里不太熟吧?我带你四处转转,边转边给你讲。”

      于是夏染舟用一副列仙酒牌,换来小猴子安荣喜一声嫂子,还有一箩筐的话,掏心掏肺,全是夸苏濯的。起先说得十分笼统,不外乎他这结拜大哥玉树临风才思敏捷,上下百年举世无双,染舟听得无趣,只敷衍应着,安荣喜见状便换了个夸法,从苏家老底掀起,才算爆出些实在料来。

      譬如举国有四绝,称作琴茶书画,乃是天底下读书人都爱的;若撇去平仄不论,按序当是画书茶琴,前三样出在苏家。

      苏家祖上是丹青师傅出身,擅精工细绘,界画作得尤其精妙,前朝曾经修过一部大书,要附一幅祁江沿岸的民风图,皇帝钦点了去绘制,游历加描画,统共磨断百八十根界尺,耗了整十年,真真呕心奇作,没来得及呈上去,国号先灭了,兵荒马乱时这幅卷长百尺的民风图便丢了,如今街面上流传的所谓摹本,也多是画虎类犬之流,竟没人能得着祖本的边边角角。

      书这一样,似乎同苏濯本人最有关系,安荣喜却又讲得不太细致,只说京城有那么一处地方,叫作琴更阁,苏濯从前常去写字,一写写出名,人家高价来求,不知怎么又自己给撕了。

      急急转到第三样,茶是雪柚茶,乃是苏濯他爹苏重方当年一时兴起,同样的茶树隔着祁江栽,两种芽叶做了个拼配,仍用老家的炒茶手法,机缘巧合,做出了类似窨花茶的味道,却又不同那种附着的香气,乃是骨子里的一种蜜韵,叫作柚花香,又自有一股十足的厚劲,仿佛北地的冰雪气,甚为玄妙。那批春茶做的坯子,茶号俗得要死,叫作五福临门,却是极难得的珍品,自苏老仙去,连着一纸配方,再没有的了。

      染舟一时好奇:“柚花是什么香味?”

      安荣喜顿住:“都,都那么说,其实我也没尝过。”

      是以这四绝是绝宝,起码有两样绝迹了。

      这天下午便这样在阮陵侯府,两人走走停停说说,消磨过去,没等着苏濯回来;第二天安荣喜又大哥大哥地喊着来串门,府里依旧只有染舟,便继续没边没际地闲磕牙。

      毕竟讲故事之类,小猴子确要比夏家大公子高出不少段数,莫说若网在纲有条不紊,细枝末节都能一一列举分明,便连零星的段子也侃得底气十足,如同亲身遭历过的一般,又最不喜人打断,任由他思绪翻飞最好。

      可巧夏染舟这托着腮帮子满脸一无所知的听众,简直再默契不过。

      安荣喜又得以恣意翻飞了一天,间或侯府里转悠几圈,顺道蹭了两顿饭,临走时哈欠连天,仍不忘抱怨一句:“大哥怎么还不回来啊。”

      染舟抻了一天头颈,也实在有些酸了,勉强笑笑佯装听漏过去,其实也有些无奈。

      听了这么些故事,里头的当家人新婚,连着两日早出晚归,染舟愣是没见着个影儿,甚至怀疑他到底回没回家。话说他同裴王的交情有这么好?

      最后染舟有些沉不住气,送走安荣喜,一面转脖子一面跟曼桑说:“我看侯爷最近劳累,想给他做个羹汤当宵夜。”

      曼桑一怔,随即笑道:“夫人有心了,可侯爷没有吃宵夜的习惯。”

      染舟也笑:“替我留个神,他一回来就告诉我,这头也好准备准备。”

      曼桑只好道:“这些琐事何必劳动您呢,交给奴婢们就好。” 边说边乖巧过来替她捶肩。

      穿堂风阵阵,擦着耳朵沿儿呼呼声地过去,不多这一股两股。

      染舟便安心受着伺候,继续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嗯,可别让他先知道了,算个惊喜,”再嘱咐一遍,“千万记得叫我。”

      果然大半夜的,曼桑叩响房门:“夫人睡下了么?侯爷回来了。”

      染舟在屋里应了一声,又问:“往这边过来了?”

      曼桑顿了顿:“没,侯爷在东堂写字。”

      染舟若没记错,下午跟着安荣喜瞎转,便见这院子里有间书房,她在黑灯瞎火里苦笑,苏濯你就这么不待见我么,灭了灯都不肯踏过来一步?!

      曼桑在外头道:“夫人?”

      染舟回过神,披上大氅开了门出去:“哦,既是写字,羹汤便免了,我过去瞧瞧。”

      曼桑迟疑:“恕奴婢直言,侯爷顶不喜欢别人扰他写字的,夫人还是先歇息罢。”

      侯爷这个侯爷那个,染舟听得都有些不耐:“嗯,去给侯爷沏杯茶来。”走出两步倒回去,“东堂该是往……”

      曼桑垂了首:“容奴婢为夫人引路。”

      阮陵侯府不算大,几步路便从后院穿小跨院,沿着游廊行至东堂。婢女知趣退下,留了染舟一人。

      夏染舟站在门口,甚为英勇地吹了会儿冷风,也借寒气滤滤脑子豁豁胆。苏濯你这般拿乔,我纵憋屈也不能太没边了,索性为妻的脸厚些,窗户纸来捅破了便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隔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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