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舞》土堆大人

13、莲花

　　徐含野的随从余升驾着车去接莲舞，到了衙署附近时看见一片热闹，不知多少人围在衙署外面，热闹地议论着，甚至奔走相告。

　　余升在路边停了车，远望见衙署门前有面熟的衙卫，过去挤进人群，与那衙卫对上眼后默契地走到一边去，问：“县丞大人昨晚是不是带回来一个女子？”

　　衙卫道：“是啊，大人接了她的诉状，瞧今天闹的这场面。”

　　余升一心要接人办事，且不管什么闹腾场面，小声问：“人在哪儿呢？”

　　衙卫道：“好像在灶房那儿住着，因是个女子，今早大家喝粥都不许进那院里去，改由厨娘送到前面的公事房。”

　　余升不能去衙署里走动，便托衙卫告诉莲舞出来，说是徐公子派人来接了。

　　衙卫摇摇头说：“现在大概是走不成！这昨日告的案子，今早抓了许多人来，大人正审着呢，诉主哪能说走就走？”

　　余升才恍然大悟，署衙这么热闹，原来是因为小夫人告的案子？

　　余升忙向衙卫打听，得知莲舞告的是放贷客张，吴二人和老鸨白氏。

　　今天一早，衙卫班头先带人去妓房捉白氏，十几个女妓也押回来了，全由宋大人和史公亲自审问。那两个放贷客家里也去搜过，他们惯常东奔西走，最近并不住在家里，须得晚些才能归案。

　　另外，由一个孩子指证，从妓房附近的荒地里挖出十来具幼儿的骸骨，据说都是在妓房里被虐待致死的。这一件，也要向老鸨白氏问责。

　　余升吃惊地问：“闹得这样大动静吗？”

　　衙卫点点头，“不止是主告的女子，也有其他女妓被债主和老鸨合谋祸害，愿意作证的不少。白氏的罪名已经铁定了，只看宋大人如此严格，恐怕是从重判处。”

　　余升问：“那女妓们呢？”

　　衙卫道：“听闻宋大人当面安抚女妓，说要将白氏充没的财产分给她们，应该足够日后生活了。”

　　余升不由震惊，他去给莲舞送东西时见过她两次，一个哑了的姑娘，貌美却失了生气，像个玉雕似的木无反应。原来她心里有那么深的报复。

　　衙署公堂上跪着一群装扮娇艳的女子，每个都显得和老鸨白氏不共戴天，不仅是对白氏有积恨，而且斗败了白氏就能拿回她们应得的钱。

　　白氏作的每一件恶事都被细数出来，随便搭上一条刑法就可死罪，最后判了斩候审，拘押后送京部刑司核实。

　　这件案子从日中开始审理，结束时已黑了天色。

　　堂上撤空以后，史风谭从旁审处走向宋昭远，笑着说：“大人连审三个时辰，言行丝毫不差，威严丝毫不减，让在下不禁感慨。”

　　宋昭远合上案宗，“史公觉得如何？”

　　史风谭道：“一人心中有恶，就能累及无辜众生。恶即是悲，务必除之才能告慰人心。”

　　宋昭远道：“放贷的张，吴二人同样无良，听到风声后或许会离乡藏匿，请史公准备好通缉公文。”

　　史风谭道：“大人放心，已经拟好了一份。大人是先休息再用饭，还是马上传膳过来？”

　　宋昭远道：“我想去看看青竹，史公饿了可以先吃。”

　　一整天，莲舞都在灶房里帮厨娘的忙，除此以外，她实在无事可做。

　　厨娘是衙署里打更人的妻子，老实而话少，她一人操持衙署里二十几人的两餐饭食，总是没有一点空闲的。

　　莲舞帮厨娘做事，厨娘也不会说什么感谢，两人默默地一起忙碌，吃饭时，莲舞的碗里却被厨娘堆满了菜。

　　阿春在前堂和灶房之间跑来跑去，把审案的消息带回来给莲舞。

　　阿春说：莲舞，白夫人和妓房的姑娘们都来了个大变样，你真应该去看看白夫人大哭大叫，拼命向宋大人求饶的样子，可惜就算吃屎也救不了她自己。莲舞，如果不是你救我，我就会睡在今天挖出来的坑里，只是一堆小小的骨头，和大弟，阿丑他们的骨头混在一起。

　　莲舞摸摸阿春的头，把自己的菜分到他碗里。阿春吃完满满一大碗，才不那么难过了。

　　宋昭远看见库房里没有点灯，就去灶房门口偏身一看，青竹在灯旁坐着，满身的黑灰暗影里嵌着恬静的面容，柔亮的眼睛。

　　不知为什么，宋昭远在某一瞬中担心这不是真的，自然地笑了笑问：“阿春呢？”

　　莲舞站起来，慢慢地向前堂的方向指了指，比出审案台和惊木的形状：阿春对审案着了迷，去前堂里做研究了。

　　看着莲舞努力地‘告诉’他，宋昭远觉得难受了，他说：“青竹，衙署的后门外有个小池，前几天我看见有白莲开花了。你最喜欢莲花，想去看吗？”

　　莲舞点头，宋昭远笑着说：“跟我来。”

　　他根本忘了自己早已肚子空空，也不觉得饿，只想和她去看美丽的白水莲。

　　出后院的小门在束己住的耳房旁边，外面本是一户旧宅的花园，所以小池里生长着稀有的水莲花，但并无人知道它们的特别。

　　从衙署后院的小门出去，前面不远就是水光闪闪的小池，绕着小池的小路还算完整。宋昭远想过要不要提一盏灯？但灯火会驱散月光，是并不必须的累赘之物。

　　莲舞慢慢地跟着宋昭远，起初走得很小心，但融入静谧的花园中后，她的心就变得活泼起来。不知不觉地，莲舞开始从这片景色中寻找相似的地方，和小严岙，她的家里相近的地方，茂密的树和牵挂的藤蔓，小溪里的泠泠水声。

　　我要回家，莲舞忽然强烈地想。

　　我是有家的，那是我的家。

　　她忽然站住了，宋昭远也停下来，有些不安地等待着。

　　虽然他想和从前一样毫不拘束的和她相处，但需要得到她的肯定。他小心翼翼地观察，比任何时候都更希望自己细心，敏锐，以此弥补她无法表达的空缺。

　　“青竹，”宋昭远伸出手，“那些水莲就在池边，要我牵着你走吗？”

　　莲舞愣了愣，慢慢把手放到身后，勾着的手指揪在一起，眼泪忽然滚落下来。

　　那一时间，他们都想起了以前：翻过小严岙的后山，山下是一片湖泽，可以采菱，可以采莲。

　　为了菱角和莲花，青竹和宋昭远早起爬山，路上青竹却磕破了鞋子。她不肯走了，觉得穿着坏鞋的自己很难看，宋昭远于是找了一朵野花穿在她的鞋洞上，牵着她走完了剩下的路。

　　他伸出的手似乎一如从前温暖，等待着她。但是不可以了，莲舞安静地向他走过去，她愿意做他身边的一颗尘土，她愿意为他燃烧，熄灭，那就已经足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