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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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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启动的时候,她们只是暗子,依照着安排好的职业按部就班地生活。有时候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会让人有种沉溺其中的错觉。就好像从前种种皆是虚妄,唯有脚踏实地走出的每一步才是真实存在的。
裴萱喜欢又不喜欢这样的日子,从职业角度来说,她应当耐得住寂寞的,可是她心里始终牵挂的那个人,让她很难沉下心来。
“我想去救一个人。”在某一天,她突然对陆婉宁这样说。
陆婉宁并不觉得意外,她站在一旁却看得很清。
裴萱无意识表露出的淡淡愁绪让她知道,裴萱的心里装着一个人。
怎样的人呢?从前她以为大抵是个男人,可是直到同裴萱接触得更加紧密,她方才否定了自己的判断。
裴萱这样的人,怎么会为一个男人停留。
直到今天,裴萱第一次主动提起那个人。
陆婉宁说:“那就去救!”
陆婉宁是个绝不会为任何事情让步的人,她说要做,就是真的要做。
其实裴萱一直很羡慕她这样的性格。
“好啊。”裴萱答着,只作是玩笑。
可是陆婉宁朝上级汇报了。
她说,她们要去救一个深陷敌营的同志。
救人无所谓轻重,可是同志二字的重量可抵千钧。
他裴简之的裴公馆算不得龙潭虎穴,顶多是国难财商人的自我抚慰。
上级很快回了消息。
“同意。”
裴萱想,不看僧面还看佛面,这个面子是给陆婉宁的。
可是如今,她要把这个面子捡起来,贴在自己的脸上。
两个人,两把枪,也做一回夜行客,去的是裴萱曾经的“家”。
轻声息、慢动作,裴萱和陆婉宁都是优秀学员。
随风潜入夜,裴公馆如同一扇虚掩的门,诱人靠近。
温媛还住在曾经的房间,不变的是脸上的愁绪和眉间的温柔。
玻璃窗在风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令人牙酸。温媛伸出手关窗,却不提防被人握住手腕,她几乎要喊出声来。
一双手轻轻捂住她的嘴,说是捂住倒不如抚摸来得恰当些。
“是你。”她轻声开口,“你怎么来了?”
裴萱翻身进入房间,快速反锁房门,“夫人,寒暄的话来不及说,跟我走。”
温媛有些犹豫不决,她知道裴萱现在的模样显然是受过专门的训练,可是由于长期被软禁在裴公馆导致她不能权衡这桩事会不会为裴萱带来麻烦。
“夫人,离开这座关住你的笼子。天高任鸟飞,这世上有比儿女情长更值得你花心思的事情,那就是革命。让更多人摆脱现有的命运,让华夏大地不再被战火侵蚀,这是我和叶昭女士一同在奋斗的事业。”
那一夜的温媛,只花了五秒钟的时间去考虑。直到若干年后忆起,她才说,那是她此生作出最快的决定,却也决定了她的一生。
温媛和裴萱沿着绳索滑下,陆婉宁在楼下接应。她们专程打听过,今晚裴简之有别的应酬,不会回来。沿着来时的路返回,接应的车在围墙外等候。
最初裴简之选择这栋公馆,也是看重它豪华、气派,特别是那一片精心修建的园林,别有一番韵致。而如今,这样的地利倒是给温媛的逃离大开方便之门。
汽车缓缓驶向城外,温媛最后一次回望裴公馆,心中没有分毫的眷恋,有的唯有释怀。
“终于,离开了……”
陆婉宁伸出手,“你好……夫人,我是陆婉宁。”
温媛被这突如其来的称呼羞红了脸,“叫我温媛就好。以往在裴公馆,大家都这样喊,我无力纠正。既然已经离开,这样的称呼就让它淡去吧。”
陆婉宁眨巴眨巴眼睛,“温媛姐好。”
温媛笑眼弯弯,接受了这个称呼。
“对了,阿萱,我们这是去哪儿?”
“夫……”裴萱适时地改了口,“温媛姐,组织决定先将你安顿在郊外的学塾。我曾经也在那里呆过一阵,比较熟悉。而且,这一次叶昭姐也会来,她是你的介绍人,负责向你进一步介绍组织的相关情况。”
温媛颇有些近乡情怯的感受,“真是许多年不曾见过她了。果然命运便是最好的安排,兜兜转转,故人依旧,这一次我们又能并肩作战了。”
陆婉宁不再搭话,而是将时间留给两人。
一直到蛙鸣虫唱趋于宁静,就连夜都倦了,裴萱仍不敢相信这一刻的真实。
战火和人民短暂地放进明天吧,庭院里,梨花树下是她亲手埋下的酒;旧屋中,枕边是她难舍的睡颜。
她不敢睡,想牢牢记住这一刻的美好。
当天光重明、红日初升,这一切就会像一个肥皂泡一般地远去了。
她贪婪地嗅着身侧熟悉的味道,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小偷,偷来这岁月静好的一刻,便又不断提防着一切回归正轨。
“阿萱,起来了。”
耳畔温柔的声音响起,裴萱佯作转醒,睡眼惺忪。
温媛继续道,“婉宁在外面等你,她说今早你们还要赶回去呢。”
“嗯。”裴萱点点头,下意识地在她身上蹭了蹭。
“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呐。我这里你不要忧心,专心做好自己的事情,万事谨慎,一切保重。”
温媛知道她所谋之路,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从包袱里摸出一个护身符来,放进她手心里。
裴萱眼眶也湿润了,不愿让温媛见到自己如此脆弱的一面,只把脸背过去,悄悄地用袖子拭了两下。
“我明白。我不在,你也万事小心。温媛,你知道,你是最重要的。”
两人依依惜别,这一次的道别倒比以往来得更加艰难。
陆婉宁笑着打趣,“裴老师,再舍不得,也得赚钱养家啊。”
裴萱只是潦草地披上一件外套,便把自己塞进车子里。
不敢回头。
温媛挥一挥手,只有陆婉宁热切地回应。
“嘿,我说你,看不见温媛姐在跟你挥手吗?”
裴萱情绪低落,“真是看不见才好了。”
“害了相思病就去医,可你这连当事人都不知道的相思病算是怎么回事?单相思?暗恋未果?依我说,你们也并非是隔着天堑,又是战时,守住一刻幸福就十分紧要了,还管他什么所谓的伦理教条。”陆婉宁摆摆手,“只是见上一面,又不是定了终身。往后同在组织,相见的机会多着呢,甚至还有可能同去执行任务,到时候你怎么办?犯着花痴不认人了?”
“你说得对。”她语气倒很严肃,只是不太诚恳。
陆婉宁翻了个白眼,而后不知想到什么,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不过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前路茫茫,艰难险阻未知,我辈道阻且长。”
东方微明,一辆汽车在沃野中穿梭,直至化作一个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