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涨潮》Makennnn

32、告白

　　数百束手机屏幕光柱漂浮，又大片大片瞬灭。

　　震耳欲聋下的沉默催生尴尬，徐矜对着九宫格发愣，最后把手机收回包里。

　　身边人拍她的肩，表情好不到哪儿去，僵硬木讷，“我上个厕所。”

　　“好。”

　　演出继续。

　　好在歌曲接连不断，那场电话像注入致幻剂后短暂的小插曲，时效一到就要醒来，是好是坏，再也不提。

　　徐矜想过先走。
　　但来都来了，一百八呢。

　　室外，程卓青坐在吧台高脚凳上，即刻给许应良打电话。

　　足足响了十声，指尖快速敲击桌面，撂手机挂断前一秒，许应良才接通，“喂？”

　　“不应该啊，你这时候不是在看演——”
　　“帮我回家拿个东西。”程卓青打断他。

　　“现在？”
　　“对。”

　　对面惊了好一会儿，“拿到哪去啊，不会是现在就要给你送过来吧，什么东西这么急？”

　　“戒指。”程卓青拧眉骨，懊恼道：“求你别问，现在就出发，不然来不及了。”

　　“告白吗？这么突然吗？”
　　“……能不能来？”

　　“好家伙，”问都不用问，许应良燃起来了，“在哪见，地址发我，我现在就去买票！”

　　“买好了，你快点。”
　　“我来了！等哥！”

　　挂断后程卓青一路借过回去，手心是汗，心里没底，却见徐矜背靠厅柱，双手交叠，哼着歌，心情姣好。

　　“这首好好听。”她眼光泛波纹，程卓青更慌了，面儿上不显，顺着她的视线静静听歌。

　　半点旋律歌词都没进脑子，余光里，女生甚至双手举着手机专心致志拍视频。

　　不够高，很努力地踮脚伸脖子，手机晃得厉害。

　　琢磨不透，程卓青小心翼翼从她手里接过手机，“我帮你举。”
　　“谢谢。”

　　“没...事。”他默了几秒，“你没事吗？”
　　“你希望我有事？”

　　“......”程卓青说不准。
　　希望她别不开心，更不要难过。但她像个没事人一样，烦的就是他了。

　　“专心听，别看我。”徐矜扳正他的脑袋，怕他听不见，单手掩嘴在他耳边喊，“别忘了今晚我为什么带你过来，别想太多，你没事就好。”

　　“我没关系，我可以的。”她耷拉吧唧装可怜。

　　程卓青：“......”
　　这不就是有关系吗！

　　三分钟前，徐矜右侧的男女开始争吵。

　　一开始她还以为两人是情侣。直到电话part，徐矜收手机时跟女生对上眼，俩人微妙地瞥过彼此漆黑的手机屏，颇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意味。

　　那女生可比她勇敢多了，很大声问：“你打给谁了？”
　　男生：“没打啊。”
　　“渣男，我端着手机等了半天，你这段时间都在钓我啊？”

　　就是！
　　徐矜攥紧拳头。

　　男生翻了个白眼，“这破地方吵死了，怎么表白啊。”
　　“你就是不想表呗，别找借口，姐不玩了。”

　　男生拉住她，“等会！”
　　“我都计划好了，带你去餐厅再说，你能行行好再忍一小时，让我按计划行事不。”

　　按计划行事。

　　徐矜心里头那盏灰扑扑的灯泡滋啦两声，又亮起来。

　　可能受李帆鼓吹，她好像先入为主了，程卓青今晚任何举动都被她无限放大，视作告白预告。

　　但她忘了程卓青其实是很理性的人。

　　不然他也不会在欲望缠身时急刹，大汗淋漓里反问这算什么。

　　喜欢并不轻易，他大概习惯按计划行事，而这场出行由她主导，色调温馨，他恐怕压根没考虑表白。

　　况且程野的事刚过，对亲生父亲出手，就算程野再畜生不如，那种道德压迫和陈年旧伤也非常人能理解。

　　他下午都对她袒露心声了，他不想一个人。
　　说明苦不堪言，难以自救。

　　她还满脑子什么东西啊！

　　徐矜彻底清醒。
　　她决心回归正轨。

　　散场后她主动提着自己的包，不让程卓青背。九点半，过半商铺即将停业，她边在手机查，边拧开矿泉水盖送到他嘴边，“来。”

　　程卓青舔唇，正上手接，被她制止，“别抬手臂，好好休息，我来。”

　　“...没关系，我自己来。”
　　“别逞强，”她满心满眼怜爱，“交给我。”

　　程卓青默不作声点头，喝完在手机给许应良发消息。

　　-你在哪
　　-你快点
　　-她超生气

　　“你饿吗？”徐矜又问，“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下吧。”
　　程卓青看向她的鞋，小巧锃亮的黑色皮鞋，“嗯，饿了。”
　　她肯定很累。

　　徐矜带他去商场顶楼的火锅店。

　　店铺很热门，取号后俩人在外面等，徐矜时不时跳转高铁票界面查剩余时间。

　　剩一小时发车，去高铁站就要半小时，就算打车也不一定来得及。

　　距离他们还有十桌。

　　徐矜起身，“要不走吧，回去吃夜宵算了。”
　　“等下，”程卓青拉住她，“现在走吗？”
　　“嗯。”她亮屏，“不然赶不上火车了。”

　　但是许应良还在路上。

　　程卓青紧抿唇，捏着她的食指动了动，“要不就在这吃吧。”
　　“会来不及哎？”

　　“没事。”他坚定道，“我就想吃这个。”

　　徐矜迷茫了，“那怎么办，我们改签？不然就到酒店住一晚再——”
　　她戛然而止，眨巴眼，恍然大悟，“喔。”

　　“不是你想的那样，”程卓青没法解释，绞尽脑汁，“我想回去，但不想太早回。”

　　“我跟我妈...吵架了。”他咬咬牙，“你懂吧，暂时没法沟通。”

　　林澄为了程卓青推掉晚上的会，说要多陪陪儿子，这事徐矜是知道的。

　　“你不是说跟她聊得还行嘛。”她不解。
　　“骗你的。”程卓青倚着墙，双臂松垮地垂落，仰头道，“不想让你担心。”

　　孤零零望着她，见她犹疑，伸直的右腿在她鞋边蹭了下。

　　“我跟她报备的时候她心情很好啊。”徐矜喃喃，退票毫不含糊，“行，明天再回吧。”

　　“凌晨回吧，不过夜。”
　　“算了，你身体吃不消。”徐矜很坚持。

　　“这点算什么，”程卓青反驳，“又不是第一次...”
　　女生瞪过来，他识趣地闭嘴。

　　隔了几秒又问，“你带衣服了吗？”
　　“没啊。”徐矜头一偏，上下扫他，“你不会带了吧？”

　　“怎么可能。”

　　广播和显示屏同时叫号，俩人被服务员引着往内厅走。

　　吃了块一小时，鲜辣浓雾下，程卓青再度翻起手机屏一瞥，很快放下，指尖轻敲桌面，徐矜好奇，“你等谁的消息？”

　　“我发给你。”叮地一声，屏幕乍亮。程卓青套上棒球服，“我出去一会儿，最多二十分钟，你等等我。”

　　男生直接跑了出去。

　　“什么啊。”
　　手机跳出两则消息，是程卓青发来的酒店截图。

　　两个大床套间。

　　她这会真信他没带换洗衣服了。

　　*

　　许应良抵达商场一楼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电梯关停，程卓青大步跑下来，他把包拉链一扯，“来，这是你的戒指。”

　　他拿出戒指盒。

　　“还有这什么，她的运动鞋。”又掏出一个球包，“我没找到装鞋的袋子啊，就用你排球包了。”

　　“我花呢？”

　　“这你自己看着办啊，”许应良撑着膝盖半死不活，“我要是再帮你找花店订花，你十二点之前别想看到我。”

　　“谢了，再帮我拎下，我去去就回。”
　　程卓青抬脚就跑。

　　“大晚上哪有花店啊！”
　　“我要等多久，我还没买票呢！喂！”

　　导航显示骑行只需八分钟。

　　程卓青沿途找了辆共享跟着导航提示音走。

　　这座城市被护城河环抱，目之所及，尽是老街深巷，春夜生寒，自行车铃声叮鸣，他在巷末一间花藤缠绕的店前停车。

　　有猫从他脚边钻过。

　　接近十一点，卷帘半掩，玻璃门后有微弱的光。

　　程卓青弯腰敲门。

　　店老板吆喝着开锁，拉开门，歪着脑袋冲他问：“手机尾号。”

　　程卓青报上四位数。

　　“就等你了，进来吧。”女老板打哈欠招呼他，“我们店一般六点多就关掉的，哪会有花店开这么晚。”

　　程卓青：“谢谢谢谢。”
　　他说着，目光盯着女老板手里满束的红玫瑰，大脑宕机，“这我的吗？”

　　“是啊。”女老板一顿，“你不是说第一次送人要我看着选吗？”
　　“这太红了。”他摸鼻尖，“就没有低调点的花吗？”

　　“有就不错了，你不满意自己挑，地上都是。”

　　花筒密密匝匝，乱花迷人眼，程卓青难以下脚，拿起手机看时间。

　　还剩十分钟。

　　“就红玫瑰吧。”女老板拍板。

　　木质窗被晚风吹得嘎吱作响，男生脖颈却湿润有汗。九点半光景，她正要上楼休息，接到一通电话，很年轻的男声，她说已经过了营业时间，男生却执着地拜托她再接一单，两小时后来取。

　　说是第一次表白，不能没有花。

　　“适合吗？”男生唇线绷直，显得很局促，“我记得红玫瑰的花语——”

　　“热烈的爱。”女老板摇摇头笑道，“别纠结了小伙子，这年头买花不难，心动才难，千万抓住。”

　　“红玫瑰也不是谁都能送出手的，挑人。你这长相气质，捧着一束红玫瑰，对方一定拒绝不了。我给你换个漂亮点的包装纸。”

　　“借您吉言。”程卓青接过花。

　　从花店出来后他接到徐矜的电话，“喂。”

　　“你在哪？我出来了。”女声元气十足，“这家店简直诈骗，软件上写营业到十二点，十一点出头就关了。”

　　用最兴高采烈的语气说最恐怖的话。

　　程卓青头皮发麻，裹着花环顾四周，“我在向日葵路，马上就回来，你别走，我回去找你。”

　　“开位置共享吧，我来了。”

　　“不行。”
　　他戒指还在许应良手上。

　　“行了，”徐矜没忍住笑，“戒指我拿到了，鞋也穿上了，我叫许应良先回去了，我来找你。”

　　程卓青：“......”
　　“记得开共享啊。”
　　“...噢。”

　　挂断通话，他蹲在地上，跟路过的狸花猫面面相觑。

　　拐进向日葵路，眼前是一条笔直纵深的窄巷。

　　尽头一片昏黑，地图上的两个图标越来越近。路灯年久失修，时明时暗。徐矜手上后背都是包，累得喘气，干脆停下来等他。

　　手机屏亮，程卓青来电。
　　“喂。”她说。

　　耳边传来清晰地哼声，青涩、纯真，赤诚，他轻轻地唱，平直的调子因紧张泛波澜。

　　是talking的那首歌，名叫初恋。

　　“给喜欢的人打电话，还来得及吗？”
　　“过时不候了。”她盯着青石板上柔软的影子。

　　“童话里的魔法十二点后才会失效，能不能再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

　　“你要怎么补救？”
　　“抬头。”

　　电话忽的挂断，光晕模糊的路尽头，程卓青飞快奔跑。

　　青瓦白墙都剧烈倒退，图标上的两个圆点终于重叠。

　　男生满脸通红地递上红玫瑰。

　　很大一束红玫瑰，水珠随他跑动起伏，在夜色闪烁。狂奔后呼吸也深重，他抿嘴咳了声，从花后探出头，“可以吗？”

　　当然可以。
　　她等好久了。
　　也最喜欢红玫瑰。

　　徐矜踮起脚亲了他一下。

　　啵地一声，很轻，冷空气漂浮下微微湿黏，她接过花，肘程卓青，“愣着干嘛，帮我拿包。”

　　程卓青扣住她的后脑勺就要加深这个吻，被她无情拨开。

　　“不可以。”

　　他摩挲着她的唇又要低头，徐矜再推开他，“你不能这样。”

　　程卓青心情大起大落，实属有点心灰意冷了，“我不行吗？”
　　“你什么时候吃的薄荷糖。”她冷笑，“你都不提醒我！”

　　她现在满嘴火锅味，接个屁的吻。

　　“还有，”徐矜从他包里拿出那条黑色四角内裤，“是谁说没准备换洗衣服的？”

　　程卓青皱眉，“你从哪找来的？”
　　“你包里啊。”

　　“我没带，”他面不改色甩锅，拎起两人的包挎肩上，“肯定许应良放的，要不是他我能露馅吗。”

　　“不怪他，他就在楼下老老实实等你。”徐矜弯唇，伸开手掌，“要是我没碰到他，你准备说什么？”

　　那枚莫比乌斯环戒物归原主，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她手中。

　　“说我喜欢你，并不是因为初恋这首歌氛围暧昧，也不是心血来潮。你没有给我任何压力，因为我喜欢你很久，也早就想告诉你了。”

　　“所以，”程卓青勾住她抱花的小拇指，“做我女朋友好吗？”

　　“好啊。”徐矜回勾住，同他并肩，慢慢地走，“你就不怕我是因为皮肤饥渴才答应你的？”

　　“那也不赖。”他的唇贴上她眼皮，温柔而缓慢，“是我的荣幸，至少我不用提心吊胆下一个陈实了。”

　　徐矜：“你别提他好吗，这是我恋爱黑历史里的最丢脸的一笔。”
　　“那我呢？”

　　“你是我想去的未来，我崭新而光荣的，最漂亮的一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