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 之 香销》苏月千

26、二十六

　　二十六
　　龙也低低地说，“却也不过就是一夜罢了。”和也抬头看他时他却别开了脸，膝边一盏碧莹莹的短镜灯，蓝汪汪的亮影儿自下而上地抹过来，到得细巧下颏便止了步，只把那琼光秀色的脸儿有意无意地荡在了暗地里。和也可劲儿地张了几下嘴，却出不得声——他也着实不晓得此情此景该说些什么——龙也竟什么都跟他说了。琴谱从龙也手里滑到一尘不染的地板上，粉白绢面便陡然浸透了那股尘封一般的蓝……那是种矛盾的感觉，和也想着抬头去看一动不动的龙也，便发觉两簇石榴籽般的泪珠从那双素来暗静的眼里漾到了颊上，给长睫毛串了串，仍没留住，便水琉璃般地坠到了自家怀里。那雾气般的睫毛却透湿的青丝线似的，懒懒地铺在了眼底……
　　山下轻轻拍一记和也的肩，低问你这是怎么了，却发的什么呆。和也浑身一悸，抬头看着山下不知如何是好。那一晚龙也同他讲的可不就是此时此地，此情此景……那年的龙也刚二十岁，出道也才只三四年光景，却已是盛极一时。他是个绝顶聪明的，兼之一心向学，上原的本事学着没十分也有八分，应对精巧手腕玲珑，虽性子有乖僻处，却更添风致，少不得一群人心甘情愿凭他使唤，其中更数锦户中丸田口那几个，纵得他声势一日高似一日，性情也愈见矜傲自珍。
　　上原明知如此下去他必不服管教，未必不想寻个由头给他些教训。只是龙也自有打算，几年来他依足上原的规矩，这社交场上，该他的戏码，场场不曾落过，虽不听话，替上原讨了的好处却是眼见的。譬如中丸那里，商场上有个风吹草动，小小地放些风声给龙也一句半句，回头上原宅得的利息可就不是千儿八百的了。就算叫他应对上了年纪的老爷太太，他虽不惯，却也没惹出什么大的乱子，上原竟也挑不出他半点错处，只得由他去了。
　　只是心里难免七上八下存着个计较，想这孩子如此年少便声望愈高，将来必不肯乖顺。他虽聪明流转，将那群年少才俊哄得熨贴，只是心定在锦户亮一个人身上，应对别人再伶俐也只是为了自己打算，长久下去一朝羽翼丰盈，早晚是要离了这家随那人去的。在他身上讨的好处总是有限。如是坐在妆台边一想，将修成两弯新月的眉蹙紧了，涂着亮荧荧洋红蔻丹的指尖便在牙梳上刮出沙沙一串单调喑哑的响动来。

　　却究竟，何谓曲终人散。
　　刺了九重葛的明黄缎巾给掌心一点半点的汗渍透了，中丸便撒开手悄悄抖开汗巾，将什么塞回怀里，眼光却只停在钢琴边那个人。龙也有一搭没一搭按着琴键，神色里有思无意，淡淡瞥了眼窗外暮色，便停了手，只任三两声不成调的余音袅袅地散进一天秋水绮霞般的斜日余晖里。
　　他不待中丸开口，抢先笑道，“你可是累不累呢？这藏来掖去的，我看不惯。”中丸脸一红，龙也探身过来便逮住他手，用力一带直将那方汗巾夺了过来。中丸脸红得直逼醺然，将身向后一退，那枚龙也送他的掐丝盒子自怀里跌出来，噗碌碌坠到脚边。龙也抢先上前一步弯身拾了起来，不由笑道，“也亏了你……”话音未落，肩腰便是一紧，中丸双臂一并将他收进怀里。龙也握紧了盒子抬头看他，心里不禁打了个突，只觉那素日沉稳的一双眼此时也给暮色染进了几分焰郁，碧水夕澜，浓浓荡漾。
　　龙也心里暗自便有个计较，却只别了头笑说，“显你高是怎的，放轻些，卡得人上不来气。”依平日他懒洋洋这么一说，早纶音佛语似的中用，必是给中丸千呵万护低声下气地哄了，偏此时却没了效力。中丸抱紧了他也不作声，只低低看着他，眼神里思绪万千清凉浓郁直将他一张脸镀得遍了，这才缓气般涩涩地咳了一声，又笑道，“你偏是这样。”说着低下头来吻他，龙也合了合眼，随他嘴唇暖热轮廓在面颊上轻触，只低低笑道，“你这又怎么了……嗳！”手上用了力去推，中丸却不放，扣牢了他，后脑一紧已给托住，会意的刹那便给对方温柔急迫呼吸罩住了自己的气息。
　　龙也大睁了眼，也不作声。中丸吻过他也不说什么，只环着他腰身将脸埋进肩窝。龙也站的笔直一动不动，隔了衣衫肌肤上也是对方憨秀轮廓清晰可辨，淡淡呼吸里有湿意。彼此静了半晌，龙也才一声笑出来道，“你这是要……”中丸截了他的话，鼻尖抵着他肩头闷闷道，“你明白的。”龙也立时收了笑，用力便挣。中丸抬头凝视他双眸，手却不放。一个挣得狠，一个抱得更紧。两三下光景彼此都绝望起来。揽着龙也肩颈的那只手一用力托牢了他又要吻下来。龙也却拼死拼活地一扭脸，再转过来时自己下唇已是一片淋漓血迹。
　　中丸浑身一抖，不由自主放开了他。龙也抬手便将那只掐丝小盒抛回他怀里，微微一笑。唇上齿痕深深，血水满满地汪着，又沿了细嫩纹理沙沙地溜到下颏，一片凄艳。中丸已灰了脸，嘴唇直抖，半晌才镇定下来，轻轻道，“偏是我就不成。偏是他就……”见龙也眼神有变，当下立时住口，别开头道，“昨晚山下带了和也，去了那家店。”龙也本转身欲走，却给他这一句生生地钉在了原处。整个人都霜封雪冻了一般，好一刻才低声道，“那你又怎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