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 之 香销》苏月千

23、二十三

　　二十三
　　画上人一身红衣，衣领上金钱般的豹纹衬得一张脸沁出三分乍嗔乍怒神气，半长的发染作金色，倒似偷了日色余辉，将那双灯火阑珊的眼映成了明媚。山下看着那幅画半晌，低声笑道，“也就是亮在，哄住了他，他才肯老实给我做模特儿。”说着转头看牢了和也道，“我却画不出他那眼神。”念及那花好月圆的一段时辰一双人，禁不住替当年微叹口气。想龙也素来没耐性，央了他多久才肯来做一回模特，坐在那里也不老实，一味皱眉细细地发狠。亮只作看不见，靠在山下身边一言半语地说笑，龙也更恼，却明知道他拿自己逗弄，强着性子不肯说话，一张雪素的脸儿便慢慢涨成了芙蓉色。亮见他当真急了，忍俊不禁，伸手指在调色盘里蘸了些淡淡的红，刷地探过去描在那春露秋月般的颊腮上。龙也忍无可忍，跳起来追着他打。山下叹口气，便知今天这画是画不下去了……
　　却都是旧时事。他看牢眼前这孩子，正同三年前的龙也一样年纪。神色清凉容颜俊秀，骨子里透出一股月华满天的灵丽神气，却是给带偏了的……要如何说呢，难道当真将他揽进来……又焉知他明了了一切之后不会更变本加厉沉沦。龙也一番心思……那又是怎样的一番心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谁不是这么着过来的，这繁华岁月折堕了少年情怀，还当体贴……和也看着他低声问道，“锦户亮当真要娶那家的女孩儿？”山下扭头看了窗外半晌才道，“你可知他这门婚事是非结不可的。”为的还不是继承权这三字。锦户家老爷太太再宠他容他胡闹，他也总是庶出，这身份是脱不掉的也瞒不了人，况他本是宦室，日后必将从政，又怎能恣意。和也怔怔听着，细声道，“莫非他不替龙也想想。”山下皱了皱眉道，“这可是分不清的……”又不好多说。和也眼色机灵，瞥了瞥他粲颜一笑道，“却不说他们……你又是怎么个意思呢？”山下心头一震，抬头看他，和也背对了窗口微微仰头，细巧下颏溜着一叶儿燕尾般的日光簌簌地滑下来，一张脸清透温柔，说不尽妩媚风流的少年神气。双眸修长，眼里微微的狐意给黄昏天色点得分外妖娆。山下自己也是个绝色的男孩子，这一刻却给他逼得作声不得。

　　仁在阳台上站了半晌，一见中丸推门进来便笑吟吟做手势让他坐。中丸坐下先不说什么，却叹口气。仁慢慢敛了笑，未及开口便被截住。中丸看着他双眼平心静气地道，“我可是再不想来这地方的。”仁抬手便将一杯酒浇进身边素面瓷缸里，眼看着一对水泡眼晃晃悠悠漂了上来，看了半晌低声笑道，“我就知道你忘不掉，却有谁能忘得了那桩事。”中丸神色微微扭曲，镇定着看他背影道，“你究竟又想弄什么勾当。”仁回头笑道，“你这口气倒仿佛怪上我了，说也奇怪，当年分明是亮自己不小心出了乱子，却怎么大伙儿都认准了我一个呢。”中丸右手掐着左手指节，手上用着不知多大力道，直把指节掐得发青，一边却沉静安然地说道，“那倒是谁在龙也酒里做了手脚？”仁冷下脸斩钉截铁地道，“不是我。”说完转身回来坐到中丸身边，重新给自己斟了杯酒。示意中丸见他不要，自顾自啜了一口，才复又笑道，“你爱信不信。当年是当年，今日我只问你一句，你究竟要不要上田龙也。”中丸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了，是你不知道我还是我不知道你？你到底想我做什么？”仁笑起来道，“可是呢，你说我究竟想要什么？”中丸不语，手里不知何时握住了只掐丝小盒不住摩挲，半晌才抬头道，“纵是我站在你这一边又怎样，你家那姑奶奶当了这么多年的家，不见得就给我一个晚辈叉住了。”仁笑道，“除了你，还有锦户家老爷太太呢。”见中丸犹疑，一掌拍在他肩头道，“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锦户家同内家的亲事早该上谱子了，这下又成全了你，可不好呢。”中丸看了他一刻，默默垂了头道，“我若不是没办法……”仁截住他道，“少说这些，是男人就拿出点杀伐决断的气势，亏你还是中丸家的少当家。”中丸盯着他道，“那你拿上原家那小孩子又是怎么个意思？”仁正从大玻璃盘里拈了颗马奶葡萄向嘴里送，听他这么一问，指头微微一紧，噗一声捏烂了满襟的碎玉琼浆。他擦净了衣襟，淡淡抬了脸儿也不看中丸，只道，“那便不关你事了。”